汝陽郡主是今上的表姑,身份貴重,對唯一的兒子向來是捧在手心上溺愛,連帶着今上都對這個表弟比旁人多幾分寬宥。
也難怪這少年行事如此張揚,敢在王府吵鬧。
那與他同來之人中,說不定就真有從前認識她的,她更不能冒這個險了。
想到要是被人發現,她或許會被投入火中當成妖孽燒死,于歸腳步更快了些。
看來今日她果然是時運不濟,走了這麼半天,竟連一個侍從都沒遇見。
她當然不可能将人領回自己的院子,但是右邊有個花園,算是後院的範疇,通常來客不會再往裡闖,正适合他們躲藏。
二人藏身花園之中,說話聲逐漸小了,于歸以為今日這出意外到此就算完了,可沒想到藏到這兒還能被人看見。
啊,準确的說,被看見的是她身旁這位——
“小公子留步。”
後方傳來一道中年男聲,谯鑒頓時色變,但眼看四周藏無可藏,他很快收斂了面上的不耐煩之色,不動聲色地放開了牽着于歸袖子的手,轉身看向來人。
“郭大人怎在此處?”
郭餘浪方才隻看見谯鑒一人,走到近前才發現他身旁的姑娘。
不過短短一會兒工夫,這姑娘又是哪兒來的?
“我見小公子方才獨自一人匆匆離開,有些放心不下,這才前來看看,那些人的話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燕雀怎堪與小公子這等鴻鹄相較?”
他笑呵呵地說罷,話題一轉,問起于歸,“可是我來得不巧,打擾二位?不知這位姑娘是……”
于歸不着痕迹地又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與谯鑒的距離,應聲道:“奴婢是園中的丫鬟青青,方才不小心沖撞這位貴客,正在向貴客請罪。”
想到少年方才的誤會,于歸索性随口扯了個名字應付。
丫鬟?
郭餘浪上下打量着于歸,一時沒有說話。
于歸自然察覺了對方的打量,垂下頭作畏縮狀,目光一直在腳前的地磚上逡巡,暗暗回憶着自己的言行是否有何處引起了懷疑。
還有這又是何人?
她從前深居閨中,極少現身人前,對洛陽城的人際關系雖大緻清楚,但委實不大能對得上臉。
在于歸過往的十幾年中,雖然有一半的日子都在府中做個安安靜靜的透明人,尚書府也遠不及盛平王府這般富麗,但好歹不曾在衣食住行上被虧待過。
故而她并未意識到,自己今日所穿的衣裙,絕非一個尋常丫鬟能穿上身的料子。
何況她發間還戴了一支價值連城的碧玉簪。
這是早晨在走廊上遇見晏秋池時,他順手給她簪上的,于歸先前對着鏡子打量片刻,覺得挺好看,便歡歡喜喜地一直戴着沒摘。
郭餘浪的目光在她發間稍一停留,一眼便看出底細來。
尋常高門尚且容不下這等會粗手粗腳沖撞客人的丫鬟,何況是堂堂盛平王府,這姑娘雖極力掩飾,但心思太淺,馬腳甚多。
光瞧這姑娘的衣着打扮,就絕非僅僅像她說的那樣,是個普通丫鬟,更别說她周身儀态氣度,說是世家千金也不為過。
容貌亦是生得有幾分清麗婉約,也難怪能入盛平王的眼。
哼,盛平王也不過是個剛過弱冠的毛頭小子,往日裡說什麼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原來背地裡還不是一樣在府中蓄養美婢。
堂堂王爺寵愛一個姬妾自然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難得抓到盛平王的一個軟肋,說不定哪日就能用得上。
今日這趟果然是不虛此行。
不過這姑娘……容貌怎麼好似有幾分熟悉?
他到底是在何處見過?
見郭餘浪仍在打量她,于歸心中有些慌神,她掐了掐藏在袖中的手,索性先發制人:“此處乃是王府後院,外人止步,二位貴客想來是不慎走岔了路,還是速速離去的好。”
郭餘浪心中念頭被打斷,實在想不起來那幾分熟悉感來自何處。
不過有了方才短短片刻推測出的“真相”,自然不會為難盛平王的寵妾,他甚至還露出一個客氣的笑,朝于歸道:“是郭某尋人心切,一時誤入,驚擾姑娘了,在此給姑娘賠罪。”
于歸維持着僵硬的笑,也不說話,郭餘浪又看了谯鑒一眼,行了個禮,當真轉身離去。
待他走遠,于歸下意識松了口氣,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随即聽見身邊人和她如出一轍的吐氣聲,她扭過頭,扯着唇角道:“谯公子,請。”
雖然有些好奇他為何會被方才那人追到此處,但于歸實在沒心思再跟他掰扯下去,隻想快些将人打發了,免得誤了她接下來的事。
但谯鑒卻像看不懂眼色一般,不但不走,反而還湊近了些,盯着于歸看了好半晌,眼珠子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方才拉着他就跑的是她,現在一句話就想打發他走的也是她,他才不會順着這小丫鬟的意呢!
谯鑒離她有些過近了,于歸下意識往後傾了傾身子,動作幅度極小,對面人卻瞧得清清楚楚。
他莫名哼笑一聲,似乎想出口譏諷兩句,但半晌後還是沒說出口,反而主動退開幾步。
“谯公子可是還有吩咐?”
于歸緩聲問了一句,試圖再度提醒谯鑒該離去了。
谯鑒忽然偏頭看了一眼郭餘浪離去的方向,問:“這笑面虎的眼神真是令人讨厭,是吧?”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尾,但于歸還是深以為然。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幹脆福身行了個禮就要離去。
身後卻又響起少年帶着戲谑的聲音:“嗳,想不想知道方才那人是誰?”
于歸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