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為何?
行至午時,隊伍才剛出洛陽城門,自然不會此時休整,但前面的帝王銮駕中有内侍捧着瓜果送來,道是皇上所賜,晏秋池謝了恩,轉手就送進了馬車,隔簾相問:“車中可悶?不若将簾子掀開,透透氣?”
馬車中半晌無人回話,一陣窸窣聲後,節華才匆匆道:“無事、無事。”
晏秋池直起腰背,望向前路,沒再勉強。
看來還是有事。
晏秋池想起,他認識于歸已經很久了,縱然那些年他們之間相談并不算多,但基于這位信徒的“無話不談”,晏秋池自認十分了解她。
于歸從前是個極聰明的姑娘,當然現在也是。
可随着年歲漸長,他發現于歸開始變了,變“笨”了——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明白,不去問,不去聽,也不去深思,仿佛一心将自己變成一個透明的、可有可無的人。
她變得妥帖但不出挑,将中庸二字學得極好,她将真正的自己藏起來,學着遵守那些世俗裡的規矩,看似融入,實則是刻意遊離在所有人之外。
這無謂對錯,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可他是不希望她這麼做的。
他希望于歸可以從心。
從心二字說來容易,可天下真正能從心的又有幾人?
他亦不能免俗,要考慮立場,考慮得失。
身在權力鬥争之中,是非對錯反而成了最不重要、可以最先被舍棄的東西。
可他看着于歸,就像是看到了過去某一刻的自己。
他不再是隻能依靠皇兄保護的幼童,他如今手中的權勢,足以護住一個姑娘,他希望這個姑娘可以自由快樂。
這場春蒐,他懷疑的那些人都會來,或許是個好機會,令兇手現形!
他要盡快解決了那些人,讓于歸不再有後顧之憂。
馬車四角的鈴铛聲清脆和緩,不知節華說了什麼,裡面忽然傳來一陣笑聲,但晏秋池剛轉過頭去那笑聲便戛然而止,他幾乎能隔着車壁瞧見裡面的人是如何忍俊不禁,又如何瞪圓了眼捂住嘴的。
晏秋池搖搖頭,心中方才的沉重驟然消散。
天高雲闊,正适宜跑馬。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于歸這一躲,就躲了好幾日。
七日後,隊伍終于到了平溪圍場,這幾日心思都被晏秋池那日所說占據,直到這會兒,于歸總算想起來接下來她要面對些什麼了。
從前的親人、友人,靈堂上為她吊唁過的人,甚至還有殺了她的兇手——
罷了,她今日是以盛平王義妹的身份前來,雖然她一開始想的是扮作丫鬟随行,可晏秋池死活不同意,編出來個什麼義妹。
反正有盛平王的名号,應該不會再有人質疑她的身份,至于皇帝那邊——晏秋池說他會解決,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天理昭昭,要害怕,也不該是她怕。
*
平溪圍場早早便有人搭建好了帳篷,一應用具也都已備齊。
晏秋池還特意命人在他帳篷附近另搭了一個稍小些的,動靜不小,但不遠處最大的主帳未有動靜,也就沒旁人敢湊上去問。
估計皇兄壓根沒信他上回的話,隻當他是将心上人也帶來了,這才毫不過問。
不過晏秋池沒打算再去解釋,就讓皇兄這麼認為也好,至少可以令他暫時不去過多注意于歸——弟弟的心上人,他總不好仔細打量。
也好讓于歸這幾日能在平溪圍場玩得盡興。
到達時已經日暮,炊煙四起,來往穿梭的宮女侍從以及閑逛的公子小姐們都不少,于歸夾在其中并不顯眼。
方才她聽見隔壁動靜,晏秋池被皇上叫走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節華一到圍場就不見了蹤迹,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她在自己的帳中休息了一會,見天色徹底暗下去才敢出來。
朝中百官随行,不少都帶了家眷,那尚書府必然也在其中。
她隻想悄悄地去看上一眼,絕不會被發現。
就算被瞧見,隻要說散步時迷了路就好,反正沒人認得出她。
爹爹必然是在的,褚夫人應當也來了,就是不知時章是否跟來,她從前很愛騎馬打獵,想必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也不知上次她失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人可還安好……
尚書府的帳篷隔得并不算太遠,各家帳篷上都挂有牌子,正方便了于歸辨認。
“站住!”
人來人往的,反正不是叫我。
于歸低着頭繼續匆匆往前走,但這一次那聲音仿佛又近了些:“說你呢!還不站住!”
這這這——這好像就是在叫我?
她心下頓時一慌,恨不得擡腿就跑,可前面正好有一隊侍衛巡邏走過,聽見這邊的動靜,為首的侍衛擡了擡手,已朝這邊望來,面露疑色,手也握上了刀柄。
于歸:不至于不至于!!
她不敢再動,頓住了腳步,還強撐着不肯扭頭,存着一絲僥幸,萬一是叫錯人了呢?
“那位水藍色衣裙的姑娘,留步。”
于歸:冷靜,冷靜!
她攥緊自己水藍色的衣袖,心如擂鼓,僵硬了片刻,在背後催促聲再度響起時,才慢慢轉過身子,低垂着頭,悄悄去瞥對方的衣着,試圖辨認身份——
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