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大道上,馬車飛揚的塵土漸漸落下,無人的路邊荒野,很久後才有一道身影自高大的樹木後走出,遠遠望着馬車離去的方向。
林竹抿緊唇,摸了摸懷中的信,思索片刻。
盛平王會是他要找的人麼?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身上的傷口,觸及沈時章替他包紮的地方時眼神驟然柔軟了些許。
先找個地方養傷,待傷勢好了——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平溪圍場。
圍獵之餘,朝臣有朝臣的去處,勳貴子弟也自有他們的消遣法子。
晏秋池和于歸并肩往回走,邊走邊讨論着現在已有的線索。
不知是誰眼尖,先看見了二人,忙出言招呼。
晏秋池瞧了一眼,低頭問:“要過去嗎?”
于歸搖頭:“算了吧,從前我就應付不來這樣的場合,換了個身份後跟他們相處起來更是怪怪的。”
“可是有人拿你的孤女身份說事,給你臉色看了?”
是他考慮不周,要不還是請皇兄下一道聖旨,給她讨個封号?
可萬一皇兄要見她——
不行。
晏秋池下意識否定了這個想法,上次差點嫁給皇兄已然害她送命,看來她和皇兄隻怕是八字不合,還是二人還是少接觸為好。
最好面也不要見。
“那倒沒有。”
于歸想了想,胸無點墨、粗鄙不堪、攀龍附鳳……
雖然不知他們在說誰,但這些詞都跟她沾不上關系。
“就是覺得有些無趣,寫詩作畫本是風雅之事,又非比武,但每次聚在一起總要評出個第一來,然後大加渲染贊賞。拿了第一的,嘴上謙虛得要命,實則傲得目中無人,難道第二第三就要羞愧而去,從此不再提筆?”
“你不想做那個第一麼?旁的不敢說,在作畫一途上,你的天資少有人能及。”
“我畫畫僅為自娛,沉浸其中的時候,可以忘記一切的煩惱,所以對我來說最快樂的就是作畫的時刻,畫完頂多自個兒挂起來欣賞幾日,至于第一,又不能換銀子。”
于歸偏着頭看他,“天外有天,難道有些許天資,就要跟全天下的人比個遍?那豈不是都沒時間作畫了?”
晏秋池盯着她唇邊那個小小的梨渦,想起她往常行事。
怪不得她從前總是坐在角落,遇上這等事能躲則躲,甯願找個無人處,隔着玉佩和他罵新出的話本中的負心郎,也不願去衆人面前出風頭。
晏秋池失笑。
“還是小阿歸看得通透,你說得對,那不如……”你也教教我如何編花結,或者為我作一幅畫?
未出口的話尚在醞釀,就突然被人熱情打斷:“王爺、衛姑娘,怎麼光站着,走啊!”
他冷冷擡眸,誰這麼沒眼色?
呵,禦史台那個張胡子的幼子。
怪不得,跟他爹一樣。
晏秋池自然不會答應,正要開口拒絕,于歸卻神色古怪,接着突然态度一改,點頭應下:“來啦來啦。”
随即扭頭朝他眨眨眼:“這位公子如此熱情相邀,卻之不恭。”
他微微一怔,看了眼還眼巴巴盯着他的張文鈞,将嘴邊的拒絕吞了回去,提步朝人群走去。
張文鈞大喜,搓了搓手小跑着跟上,招呼人又加了張小幾。
于歸踮起腳,晏秋池會意彎了彎腰,聽見她湊過來小聲道:“我隐約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好像是三月十五那夜聞見過的。”
晏秋池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群人裡面,極可能有于歸當夜見過的人。
就算不是見過,也必然有某種關聯。
“貴族子弟對熏香習以為常,幾乎是人人佩香,你可有把握找出那人?”
于歸肯定點頭。
“那味道有點像藥香,總之很特别。”
尋常人就算熏香也不會選藥香,何況會佩戴此類香囊的,必然是體弱久病之人,應當不難區分。
幾句話的功夫,二人已走入席間。
場中分左右兩列設了許多小幾,兩兩一坐,男女分列。
但張文鈞也不知是沒想起來還是刻意為之,徑直将二人安排在了一處。
晏秋池也未點破,心中暗自滿意。
這人總算識趣一回。
二人坐在一處,有事也好及時商量。
隔着張桌子,張文鈞高聲同二人解釋了幾句。
不知誰提議的玩法,以曲水流觞的法子,杯子在誰面前停下,誰就得起來投壺,投不中者罰酒三杯。
于歸暗暗在心中道:這都多少年了,怎麼玩來玩去還是老幾樣?
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她這句腹诽,就在她以眼神四處逡巡,試圖找出那個身帶藥香之人時,透綠的酒杯剛好在停在了她面前。
衆人的目光頓時齊齊聚在了她身上。
投壺?倒是有些日子沒玩過了。
于歸頂着衆人的注視站了起來,走到中央的空地上,随手抽出一支箭矢,打量了眼距離,擡手便将手中箭矢擲了出去。
前後十支箭矢,全都穩穩落入壺中。
于歸下意識轉臉去看晏秋池。
他正含笑望着她,撫掌贊歎。
鼓掌聲打破了四周的沉默,衆人仿佛剛剛回神,也都随之鼓起掌來,還夾雜着幾句叫好聲。
她從前為了控制自己的力氣,以免不慎傷到他人,可沒少拿投壺來練習。
人群之中,藏在鼓掌聲後,有人自以為隐蔽地竊竊私語。
“不是說她是盛平王從民間帶回的無家可歸的孤女麼?瞧這投壺的姿勢倒不像。”
“誰知道呢?若不是無家可歸、無人教養,哪個好好的女兒家,會孤身一人住在非親非故的男子府上?”
這句話說得不巧,剛好在鼓掌聲停之後,故而格外清晰。
那女子也沒想到,立即看向晏秋池。
這、這畢竟是盛平王帶來的人,若是盛平王發怒……
突然,一道男聲插了進來:“誰說她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