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扭頭,有些詫異。
節華?
節華向她遞來一個安撫的眼神。
“她是我扶珈山的小師妹,就算家逢變故,也有師門尚在,日前不過随我遊曆,受王爺相邀,才暫時客居王府。”
扶珈山?
先前那女子輕蔑地瞥來一眼。
“哪來的道士,随口扯個荒山野嶺,就想英雄救美?”
同桌的另一人立馬接道:“就是,什麼野雞門派,此等江湖術士,也敢來平溪圍場行騙?”
眼見四周議論聲起,晏秋池忽然端起桌上酒杯往外一潑,酒液不偏不倚,恰恰落在說話的二女桌前,桌上兩個精巧的酒杯霎時碎裂成數片。
這一下,場中色變之人不少。
“人是本王帶來的,諸位有意見,不如到本王面前來說?”
二人這下再不敢開口。
張文鈞身旁,像是剛睡醒的谯鑒擡手敲了敲桌面,譏笑道:“扶珈山乃是先帝親自三度拜訪過的高人隐居之地,爾等沒有見識,還敢在高人面前大言不慚?”
這——
衆人面面相觑。
還有這事?
孫清如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了轉,忽然笑着說道:“好了,酒都醒得差不多了罷?那酒杯可要繼續轉了。”
話題被孫清如不着痕迹地帶過,于歸感激地朝她點了點頭,孫清如微微颔首一笑,随即轉頭低頭開解起先前說話的姑娘來。
節華出完了風頭,功成身退,悄然而去。
于歸回到座位上,偷偷摸摸扯了扯晏秋池的袖子。
“我去向節華先生道個謝,很快回來。”
“那我在此等你。”
節華仍如往常一般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但就在剛走出人群視線時,卻看見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師妹?!”
節華心頭猛然一跳,幾步沖上前去抓住對方的衣袖。
那人回首,赫然正是羌雲。
“你怎麼在這?”
“關你什麼事?怎麼,你能入世,我就不能?”
節華啞然。
他早知她來了洛陽,于歸就是因她——
羌雲側着身子,瞥了一眼站在遠處,正猶豫着該不該上前的于歸,忽然莞爾一笑。
“我說師兄,你搶了我的人,問過我了嗎?”
節華這才留意到不知何時追出來的于歸。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同羌雲商量:“有話去我帳中說。”
“怎麼,堂堂扶珈山化虛子座下首徒,幹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怕被人聽見?”
節華眉頭皺得更深,心知羌雲根本不打算同他講道理。
“你胡說些什麼?”
“三月十五,洛陽城外斷崖。”
羌雲一字一句地念,節華果然色變。
“你偷看了我的手劄?”
“不這樣,又怎麼會知道你的計劃呢?”羌雲顯然很是得意,“師父要是知道,他寄予厚望的大弟子,竟然是膽大包天到敢觊觎當朝皇後,恐怕連關也顧不上閉,立刻便會出來清理門戶!”
節華簡直冤枉:“我何時喜歡過皇後?!師妹想推我上斷頭台,也不必如此污蔑于我罷!”
羌雲卻比他更激動,“唰”地一下轉過身瞪着他,腰間銀鈴随之發出陣陣響動。
“你還敢說沒有,那你為什麼大費周折去救沈于歸?扶珈山到洛陽千裡之遙,若非早早堪破她命中此劫,提前數月謀劃啟程,你怎麼可能在三月十五出現在洛陽城外?”
“我那是因為——”節華猛然頓住,随即硬生生将話吞了回去,緘口不言。
羌雲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接着質問:“為什麼?你說啊?”
節華語氣冷靜下來:“我本就是要入世曆練的,洛陽是皇城,自然也是我的首選,遇見沈姑娘不過是機緣巧合,師妹不要再胡說,毀人聲名。”
“哼。”羌雲冷哼一聲,圍着他轉了一圈,半晌後才冷冷挑眉,問:“好啊,我可以不管你來洛陽究竟是為了曆練還是為私情,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乖乖交出來,你我就橋歸橋路歸路,我即刻啟程回扶珈山,再不生事。”
“那師妹也該知道我的态度,此事絕無轉圜餘地。”
羌雲頓時被這話激怒,揚聲罵道:“師父一開始明明是要将絕學傳給我的,定是你巧言令色才搶了過去!無恥之尤!”
“師妹。”節華的語氣忽然變得冷漠起來,“你我之間勝負已定,扶珈山如今的掌門,是我。”
就在二人之間氣氛劍拔弩張之時,于歸猶豫半晌,終于走了過來。
她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喝杯茶,慢慢叙舊?”
羌雲沒了之前的親近,狠狠瞪了她一眼,嘴上同樣毫不留情:“要你多管閑事,你将我當成不懷好意之人,就以為他難道是什麼正人君子嗎?”
“哼,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我若是不懷好意,那他便是滿肚子陰謀詭計,蛇蠍心腸的僞君子!”
随即撞開節華,快步離去。
節華沒有回頭,隻無聲攥緊了那柄拂塵。
于歸還記得之前提起羌雲時,節華一副在躲她的樣子,現在怎麼又不躲了?
她躊躇着勸道:“你是師兄,總該讓讓師妹的。”
節華一怔,問:“你聽見什麼了?”
“你們說話我自然不好上前聽,不過我看羌雲方才走時眼睛都紅了,你們既然是同門師兄妹,有什麼誤會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麼?非要鬧得兩個人都難過?”
“難過……你不明白,她不是在為我難過。”
她想要的,不過是那個堪破天機的機會罷了。
隻是師妹啊,堪破天機,從來就不是他們這等凡人該妄求之事——
他想起那一日師父說過的話。
【落子無悔,這一步一旦踏出去,便再無選擇的餘地。】
他當然不會後悔。
無論是這天下的命數,還是她的,他都要親自來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