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轎停在延慶宮門前時,姜止月已經冷靜下來。
衛青青就在裡面,她要親自去确認。
天光漸漸西沉,聽說受了傷的人都容易犯困,晏秋池喝了藥,于歸好說歹說才勸他先睡一會兒,自個兒出門透透氣。
雙園守在門口,見她出來便小聲問:“王爺睡了?”
于歸點頭,“他傷得不輕,多休息休息對傷口好。”
雙園頓時把頭低了下去,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
先前對付那些刺客時,情況緊急,王爺見衛姑娘有危險,将手中長刀擲出,正中馬車頂上那個刺客,但如此一來,就被後面的刺客尋到空隙,趁機對王爺出手。
當時他離王爺最近,立刻飛身撲了過去要攔下那柄刀,但終究偏差了幾寸,僅僅是将刺客的刀撞開些許,若那一刀刺中,王爺恐怕當真會性命垂危。
但王爺神勇,竟猱身一讓,避開了最緻命的位置,僅僅被劃破了手臂。
但因為被擋住了視線,衛姑娘并未看清,真當王爺中刀,跌坐在馬車上聲嘶力竭叫着王爺名字時的樣子,别說王爺了,連他都震驚了一下。
但王爺不知怎麼想的,竟還笑了,随後幹脆往他身上一倒,在衛姑娘飛奔過來時朝他使了個眼色。
衛姑娘見着王爺渾身是血的模樣,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正好陛下收到消息,派了人來接應,衛姑娘沒讓旁人接手,竟親自将王爺穩穩當當抱了起來,還抱上了馬車。
雙園隐隐約約覺得,王爺起初沒打算裝這麼大的,可被個姑娘這麼當衆一抱,若不是身受重傷性命垂危,如何說得過去?王爺的一世英名還要不要了?
所以聽見這句“傷得不輕”時,他才趕緊低頭,生怕被衛姑娘看出來他的心虛——他替自家王爺心虛呢。
二人剛說了兩句話,守在宮門口的小太監通傳,貴妃娘娘到了。
于歸有些驚訝,随即想到姜止月如今是後宮之主,也是秋池的嫂嫂,他傷得這麼重,姜止月會來探望也不稀奇。
但晏秋池剛剛睡下,于歸便讓人将她請到前殿,交代雙園好好守着晏秋池後,去見了姜止月。
延慶宮是皇帝特意為盛平王留的宮室,占地寬敞不說,一應擺設也俱是千金難求的珍品。
于歸邁進前殿時,姜止月已在主位上落座,她上前行過禮,卻久久不聞叫起聲。
殿内除了姜止月帶來的宮人外,便隻有兩個延慶宮的内侍候立在一旁。
此刻貴妃不發話,便沒人敢多嘴提醒。
于歸很想悄悄擡頭看一眼,但姜止月今日有些反常,她還是謹慎些為好。
所幸沒多久,姜止月便開了口:“免禮,聽聞盛平王遇刺,我匆匆前來,倒是忘了王爺有傷在身,正需要多多休息才是,是我來得不巧。”
于歸聽着這和之前并無什麼差别的語氣,心中稍安,但還是打起精神回話。
略關心了幾句晏秋池的傷勢後,姜止月便令殿内宮人退下了。
于歸估摸着恐怕是有什麼話要說,可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一個是身世飄零的孤女,有什麼話還非得讓人都出去再說?
但許是面前這個人是她過往人生中唯一可稱得上好友的人,于歸面對這樣的反常行為,竟也沒生出多少恐懼。
反倒留意到姜止月的臉色并不太好,哪怕她以脂粉遮掩,但于歸就是能看得出來,她今日有些憔悴。
這是為何?
她不免思索起來,止月已經是貴妃,宮中沒有太後,幾位太妃也都是安分的性子——畢竟不安分的都死了。
那還有何人能令她如此?
答案呼之欲出,除了皇帝不作他想。
雖然場合與身份都不太對,但于歸還是忍不住替昔日好友真情實意地打抱不平。
止月溫柔娴淑,陛下到底還有何處不滿?
而在她心裡暗暗思索的同時,姜止月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雖然先前在圍場時便見過面說過話,但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隻将她當成盛平王從外帶回來的心上人,與她并無太大幹系。
可如今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姜止月便覺得面前的人越看越像沈于歸。
一個人的面容可以改變,但一些細微的習慣是無法隐藏的。
何況——她們過去好歹算是朋友。
盈盈如水的明眸微微垂下,片刻後她起身,朝于歸走近。
于歸有些不解,站在原地沒動。
但不知姜止月是不是踩滑了,竟突然身子一晃就要倒下。
就在她快摔倒在地的前一刻,于歸沖了過去将人牢牢扶住。
以她的力氣,連晏秋池都能抱起來晃幾圈,扶一個姜止月更是不在話下。
她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蹲在她面前打量着她的臉色。
好像更蒼白了些?
于歸:“娘娘可還好?我替您叫太醫來看看吧?”
她總算有些後知後覺,這可是當朝貴妃,萬一當真出了點什麼事,殿内還隻有她們二人,那她可真就百口莫辯了。
姜止月擺擺手,似是安慰地朝她笑了笑,阻止了她想叫人的舉動,說:“老毛病了,不妨事,隻是突然有些頭暈。”
說着,她扶住于歸的手,柔聲道:“能否請姑娘替我取幾枚蜜餞來,我這病吃些甜的就好了。”
甜的?于歸回頭,殿内有數張小桌,桌上皆擺放着裝着點心的盤子。
她曾聽過有些容易頭暈的人,會随身常備甜食糖果,故而并未多想,起身去取蜜餞。
離于歸最近的那盤是山楂脯,遠一點的桌上有盤杏脯。
于歸下意識繞過山楂脯,将杏脯端到了姜止月面前,眼看她吃了一片後,臉色果真好了些,于歸才松了口氣。
不過怎麼覺得止月現在的臉色,有些說不出的紅潤,連眼尾都有些紅了。
直到姜止月離開延慶宮,于歸才忽然想起一件陳年往事:止月對山楂過敏,曾經誤食過一小塊山楂糕,便渾身起了疹子。
她回身看去,方才情況緊急,按理來說,她應該取的是最近的那盤山楂脯,而非舍近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