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建時,并未另修宮殿,而是在原址上重建,其中還有許多廢棄的偏遠宮苑,連值守的内侍都不願來。
此等地方,正适宜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比如——幽會。
“娘娘慎言。”
姜止月方試探性地說了那麼一句,對面人仿佛是被幽會二字刺痛一般,肅聲提醒。
偌大的庭院廢棄許久,本該蛛網遍布,塵埃滿地。
可此處卻十分幹淨,桌上的茶盞甚至還是成套的。
顯然是有人收到消息,提前打掃過。
姜止月眸光深深注視着那個自打進來後沒擡頭看過她一眼的人,心中暗自嗤笑。
裝什麼假正經,若當真心無雜念,這又算什麼?
不過她并未戳穿,環顧一圈四周後,慢悠悠在桌前坐下,軟聲道:“将軍坐罷。”
成複遲疑片刻,無聲照辦,隻是腰背仍挺得筆直,臉上面無表情,像是被人脅迫。
這樣靜谧的午後,二人對坐的場景,倒是讓姜止月忽然想起了從前。
但如今坐在她對面的,不是她記憶裡的那個人。
姜止月緩緩眨了眨眼,腦海中的舊日景象如霧散去,對面的人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像個無知無覺的泥塑。
雖然皇上也是寡言之人,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淡。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而過。
“我托付給将軍的事,如何了?”
成複:“此案時間久遠,又牽涉先帝,恐非易事。”
姜止月總覺得這話中有推脫之意,堵了回去:“若是尋常之事,又怎會勞煩将軍?朝中内外誰人不知,成将軍是陛下的心腹,一回京就接手了禁軍,足見陛下信重,陳年舊案的确不易,但我并不求将軍反翻案,我要的隻是證據。”
她說着說着,便不自覺帶上急切之意,成複聽得出來,因此面具下的眉頭皺得更緊。
“娘娘身份尊貴,獨得聖寵,恕臣直言,您實在沒有必要再為一樁早已蓋棺定論的舊案耗費心思。”
他自認是懇切勸解,聽在姜止月耳中卻變了個意思。
“成複,你莫不是要反悔?!”
她這些年不是沒試過去查,可她的手伸不進刑部,拿不到那些陳年卷宗,更不敢貿然行事驚動陛下。
唯有這一次,在遇到成複時,她直覺成複會是她的希望。
他的身份,一定可以查到她查不到的東西。
無論如何,成複必須得幫她!
姜止月在開始之前就已經想過自己需要付出些什麼代價,碰她,成複應當沒有這個膽子,至于别的——
她忽然起身走向他,在他想要動作前率先按住了他的肩,随即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道:“成将軍,既然上了我的船,半路想下去,可沒這麼容易。”
女子吐氣如蘭,嗓音是刻意放柔過的語調,成複下意識轉頭,正對上她近在咫尺的臉。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臉。
成複心中刹那間掀起山崩海嘯。
他轉過頭不敢再多看一眼,君臣有别,不能一錯再錯。
盡力壓住情緒,他才開口:“臣對娘娘,絕無二心。”
姜止月覺得這話有些古怪,但細細想來,本就是她先問的。
不好将人逼得太急,她沒有再提舊案,轉而說起另一件事。
“前幾日那場刺殺,是你的手筆?”
成複點頭承認。
姜止月說話間已站直了身走開幾步,他也終于松了口氣。
“你與盛平王有仇?”
“并無,臣要殺的,是他身邊那個女子。”
“你要殺于、衛青青?為何?”
成複亂了心神,而姜止月太過震驚,故而誰都沒有察覺到不遠處的小門,何時悄悄開了一條縫。
“娘娘見過衛青青,不覺得她有些熟悉麼?這樣的一個人,活在離陛下這麼近的地方,會威脅到娘娘的路。”
姜止月:“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她是盛平王的心上人,對我能有什麼威脅?”
成複默然片刻後道:“娘娘還是這般心慈手軟,無妨,有些事,臣來做就好。”
姜止月心中不免慌亂,成複為何會盯上衛青青?當真隻是覺得她和于歸相似,還是、還是發現了她的身份?不管是因為什麼,得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天下間相似之人何其多,我知道你在說誰,不知成将軍是在何處見過沈小姐,才會得出這等謬論,我與于歸相識多年,在閨中時她便是我最親近的好友,那衛青青鄉野出身,哪裡及得上她半分?”
“我答應助你加官進爵,自然不會食言,但成将軍記清楚了,我不喜歡擅作主張的人,你若是膽敢越過我再打無辜之人的主意,就休怪本宮不留情面。”
閨中好友麼?那真是可惜了,她難得有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
成複都不必看,也知道她此刻的神情有多認真。
她在警告他。
何必如此,隻要她說過的,他從未違背。
片刻後,他垂頭應道:“臣遵旨。”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沙啞,但姜止月并未察覺,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在乎。
一個利用的對象,隻要乖巧有用就好,至于别的,與她何幹?
成複既然答應,那她自然也該給他些好處,于是姜止月慢慢笑了,坐回對面,放緩聲音問道:“成将軍,為何一直不擡頭看看本宮?”
成複身軀微微一顫,聞言反而将頭垂得更低了些,“臣不敢冒犯娘娘,娘娘若無他事,臣告退。”
說着他竟當真起身要走。
姜止月立即叫住了他,“等等。”
“娘娘還有何吩咐?”
“我不知道姨母想讓你做什麼,但你最好記清楚,你的主子到底是誰。”
姜止月這話說得其實不對,他們二人隻是交易,成複并未對她承諾過什麼。
可他聽完也隻是沉默地點頭:“臣謹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