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女孩簡單回答了個“對”,他毫不在意地調侃:“那有什麼事,你不說你是誰,你也不答應就好了嘛。做人哩,要講究變通。再不行,媽祖娘娘會保佑我們每一個子子孫孫,心誠則靈。怎麼?阿妹夢到過?”
女孩一臉平靜地點頭,或許是知道自己的方言水平太過渣碎,她接着用普通話淡然道:“四個月前夢見的。
在夢裡我看不清我附身的那個女生的臉,但是可以看清她哥哥的。
有段時間總是會做夢回到那裡,夢裡的故事也都是接上的。
他們不知道我的名字,因為我是附身别人的那個……
好不容易從夢裡記住了他們的名字,我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嗯……總感覺老天爺讓我做這種夢,是要告訴我什麼事,可我又不是什麼聰明的人,家裡人也沒有懂解夢的。網上查說,也可能是陰桃花的一種。”
“不驚不驚。”司機聞言,一口方言脫口而出,驚呼,“哎喲,記不住最好了。哎喲,菩薩老天保佑你哦。這種事哪能記住,老天爺再有多大事,也不能找你這麼個小阿妹。阿妹啊,下次再夢見了,就快點告訴自己這是夢,不能再夢見。
怕要是碰到不吉利的東西。媽祖保佑,媽祖保佑。”
聽着司機神神叨叨的碎碎念,她也沒放在心上。因為她已經很久沒再回到那個夢裡了。很多的細節她也忘卻了。
等二人在閑談中到了目的地,身形臃态的司機,幫她搬下了行李:“阿妹啊,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麻煩阿叔了。”女孩傾身鞠躬緻謝。
“不麻煩。阿叔也是力所能及,現在日子看起來越來越好,卻越過越艱苦,年輕人也辛苦……阿叔啊,也有個跟你一樣大的兒子,不過他去了申滬讀律師了……不然也給你介紹介紹。好了,我回去了,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
“……好。”女孩尬笑着朝愈行愈遠的車子擺了擺手,“不用了,謝謝叔,叔也路上小心。”
跟素不相識的司機告别後,女孩擡起頭,看着熟悉的家門口,躊躇不前。
“姐?”青澀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女孩驚訝地扭頭看向青年。
隻見青年膚色發黃,體型消瘦,咧着嘴,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蓬松的碎發似乎長了許多,身上灰綠色的沖鋒衣厚實寬大,他的身後還拖着一個黑色的行李箱。
青年也是剛從本省的大學回來,竟然剛好與他姐遇上。
“俊鵬?”女孩驚喜地走到他身旁比劃着,“呵,快一年不見,你長高了這麼多?快,快把你的腿分我一點。”
聽着老姐的調侃,他嫌棄地撇了撇嘴,低頭看着矮他一個頭的女孩:“神經啊……怎麼可能分得了。老姐,你在外地過得怎麼樣?怎麼快一年不見,你更秃了。”
“羅俊鵬,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個嗎喽。”女孩惱羞成怒也隻不過是轉瞬即逝,她拽着羅俊鵬往家的方向趕,“走走走,我帶了辣條和泡筍,你有沒有鑰匙,在老爸老媽回來之前趕緊消滅。”
被揪着袖子一角的羅俊鵬,像是被迫牽着走的小雞仔,毫無還擊之力,他一邊拖着行李箱,一邊笑着冷哼:“叫你去外地忘記帶鑰匙。我也沒有,在樓道裡找地方偷吃完不就行。”
“好好好,你自己忘了帶好意思說我。”
“我不是怕帶到學校裡被弄丢了……”
二人有說有笑地回了家。
原本昏沉的雨天也變得明亮了許多,一縷金色的晚霞破雲而開,像是要将天空分裂成一半。
而那另一半天空,比這還要昏暗發灰許多。
逆流的時光像是虛實重疊的夢,揉碎了風雨,驚擾了黃昏。
青年憤懑的聲音充斥着不解,他瘸着一條腿,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靠近男人,聲嘶力竭:“……秋顔的病到底是因為誰?!當年把我千裡迢迢地支走,讓我去東瀛讀書,不就是因為覺得我會對你女兒動歪心思!
你們到底在想什麼……你們的腦子裡到底藏了什麼龌龊思想?!”
青年看着高錦彬冷峻的面龐,隻是冷眼睥睨着他,似乎毫無悔意,他恨不得現在就拖着病痛的身體,一并與他同歸于盡。
他生也好死也罷,總得把這個思想上病入膏藥的男人一同拉下水。
好比過他還活着去禍害懵懂無知的她。
“我知道你不認我這個兒子,我是要謝謝你這些年辛苦勞作地資助我,給了我這一身榮譽,可你不能污蔑我對秋顔的感情啊!”青年氣憤地指着自己反駁從未出聲的男人,早已經怒不可遏得面紅耳赤。
“峻寒……别說了,别說了。”青年的母親哭着臉,拉着他出聲制止道,“你爸怎麼會不認你。不認你,怎麼會花心思送你去國外讀書啊。峻寒,我們消消氣。”
剛勸解完這邊,黃飛燕又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丈夫,見他唉聲歎氣,她替青年解釋:“高錦彬,你也真是……你就不能勸勸他嘛。
咱雖然是重組家庭,可峻寒也說的沒錯。你沒好好看管秋顔的時候,是峻寒哪怕在國外讀書的那幾年,都有好好關心秋顔。
你也是愛這幫孩子的,我也看在心裡……”
“……媽,你别攔我,别攔我——我不是想跟他讨要當年的說法,我隻是不接受他何憑何故,為什麼無理由地處處針對我……媽,我真的累了,我真的……”
極度憤怒的青年想說的話堵在心口,仿佛想要發洩卻被掩埋的火山口,可他還沒說完,兩眼一黑,身子一軟,一時的休克,任憑乏力的身體癱倒在地上。
若不是他母親接住及時,他或許醒來後又要新添一處傷痕。
“诶——峻寒啊!峻寒……”黃飛燕慌忙将兒子平躺在地上,緊緊摟着昏迷的他哭泣着,她怔怔地看向高錦彬,“這麼多年了……高錦彬,你對我兒子不上心我能夠理解,可你不能對你自己的女兒也這樣啊……秋顔到現在都還是個半傻半呆的樣子,你也一次都沒帶她好好去醫院看一看。
前兩天我兒子帶她難得去看一次,你昨天怎麼說我兒子的?要不是不想在小寶面前沖你發脾氣,我當時真想跟你争兩句……”
她摟着懷裡昏厥的青年,失聲痛哭:“嗚嗚嗚……峻寒啊。高錦彬,你還傻站在那兒做什麼!快點打電話啊,打120啊。還有你,你哥哥要不是為了你操碎了心,他能那麼累嘛?你都多大人了,上了高中了,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嘛……”
被訓斥一通的男人眉頭緊蹙,他神色凝重地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半晌,他輕咳一聲道:“王醫生,勞煩派送輛救護車……謝謝,我把地址發給你,麻煩了。”
唯獨留下不知所措的高秋顔,呆愣在原地,她木讷地看向昏迷不醒的青年,僅僅隻是眉頭微蹙,可平靜的情緒毫無波瀾。
她似乎感受不到内心深處是否有半點的傷感。
盡管眼前的婦人看起來傷心得悲痛欲絕,可她都無法理解别人的悲傷,她隻能看到——媽媽的眼淚,和父親的皺眉。
可為什麼,難以形容這胸口無法言喻的郁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