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沒有惡意,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撐着個下巴,少年依舊幹瞪着眼,啞口無言。
他心中暗暗吐槽:中介……
“留學?”讀取到特殊字樣的少年這才反應過來,他錯愕茫然地詢問對方,“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男人隻是笑了笑聳肩,沒有解釋什麼,隻是自言其說:“後天,你需要跟我回東瀛太阪。”
對于一個生長在自己國家的人來說,“回”字本就用得無誤,可眼前的男人似乎忘了,少年是從出生到死亡,都是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土生土長的公民。
“我不去!”少年憤怒地抗拒道,可眼前的人又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冷靜下來的他垂眸思考了會兒,艱難地張嘴質問,“難不成……是那個高叔叔讓你來的?”
“是。”男人擺了擺手,“也不是,算是我們的公司選中的你。”
“選?”少年再一次錯愕地看向佐藤草芥,“選我做什麼?”
佐藤草芥見少年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聰明,他悠悠地站起身,彎下腰拍了拍風衣的衣擺,直起身子對少年聳了聳肩,慢條斯理地解答:“當然是去東瀛當交換生。其他已經幫你安排好了。簽證,護照,機票,學校,和寄宿家庭。隻要你到達就可以,新的人生體驗,你覺得如何?”
少年啞然失聲。他驚恐地盯着向前走近自己的男人,隻覺得他說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要!”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得淚失禁的少年,擡手用校服袖子狠狠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态度剛硬地沖着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怒吼。
現在的他仿佛一隻不被保護的幼獸,獨自面對着陌生男人的威脅。
“……嘛,那我走了。下次見。”佐藤草芥微笑着掠過身體一僵的少年,背對着他招了招手告别後,自顧自地離開。
佐藤草芥獨自坐上附近的公交車,心情大好地給公司打了一通電話。
他不顧同一輛車上乘客詫異的目光,用着太阪口音的東瀛語向電話那頭的上司調侃:“真了不起啊,那孩子。第一次跟我打交道就沖我發脾氣……哈哈哈,不過論成績,長相,家世,都是非常棒的一個孩子……是,他繼父沒告訴他……我知道了。”
目睹那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視野裡,恍如一夢的少年,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胡亂地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這才慌忙站起身,從書包裡翻出鑰匙開門。
少年這一晚上都在心驚膽戰中,強忍不甘的淚水,用着顫抖的手,熬夜寫完了這一周末的所有作業。
雖然期間有來做飯的阿姨,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不對勁,但他卻從沒想過尋求一個——同樣無能為力去幫助他的陌生人的安慰。
但這一切似乎早已經注定了。
第二天晚上,那個男人回來了。
身後除了泣不成聲的母親,他還帶着其他陌生人,其中包括見過一次面的佐藤草芥。
站在高錦彬身側的佐藤草芥,還客氣地向他招了招手,笑臉盈盈的。
他還是那頭爆炸頭一樣分着中分的卷發。
隻是今天,他穿的衣服是一身直挺挺的深藍色西裝。
少年訝異地掃視了眼——這群似乎勢必要帶走他的一群西裝男,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裡,寫滿了不甘和不肯屈服。
“……這是對你好。你可以在其他國家,學會更多在本土學不到的知識。”那個男人冷若冰霜地注視着少年,無視了他的哭嚎。
“高錦彬……”少年的母親強忍哭腔地呼喚了句自己二婚的男人。試圖讓男人軟下心來,放棄這個唐突的決定。
可站在身前背對着她的高錦彬,至始至終都無動于衷。
“東西收拾好了,就準備出發。”他對身後的人厲聲道。
“叔叔……我會,我會好好讀書的,您别送我走行嗎……叔叔,您把我送去福利院也可以,就是不要讓我離開我媽,行嗎……叔叔……我求你了……”少年哽咽着求全道。
他跪在那個男人身前,仰着頭目睹男人的藐視,即便聲嘶力竭地求饒,可那男人還是視若無睹地撇過頭,對他的可憐不理不睬。
見男人對他愛搭不理,少年又把目光轉向了自己的母親。
可沒有話語權的婦人,怎能敵得過幾個男人。
她也隻能咬着牙撇開臉,不忍心去看少年苦苦哀求的神情。
見誰都解救不了自己,原本燃起了一絲希望的少年,重拾的情緒更加崩潰,他心灰意冷地垂眸,在黑暗中萬念俱灰。
哭得雙腿癱軟在地的少年,就這樣被兩個身着西裝的壯漢架起了胳膊,不由分說地就要往門外走去。
但少年的母親還是沒忍住,她立即沖上前去,從壯漢的手中一把抱住眼神散煥的少年,哭嚎地解釋:“是媽媽沒用,是媽媽沒用……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小江……我的小江啊。
“你的高叔叔說得對,你在國外能學到更多沒學過的知識,媽媽也想留住你在我身邊……可是,我們這兒現在的升學環境太難了,媽媽不想你那麼辛苦啊孩子……
“小江啊……去國外讀書,你才不會那麼孤單啊……媽媽每天沒日沒夜工作沒辦法照顧你,去那邊有新的家庭能好好看着你長大……
“是媽媽沒用……我的孩子,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了……
“媽媽也是不忍心看着你一個人,吃着不是媽媽做的飯,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在家裡沒人照顧……可媽媽也很難啊,如果不好好工作,怎麼給你更好的未來……媽媽也不想跟你分開啊……孩子,求你别怨恨媽媽……等你學好了,就立馬讓你回來……”
“……媽。”少年緊緊閉上雙眼,有苦無淚地摟着母親,深深地埋在她的肩懷,就像他當年剛得知失去了父親那樣,再一次給自責的母親回以擁抱。
“……我知道了,您别哭了,媽。我會聽話的,我會聽話的……”
等少年被迫自願收拾好東西,坐在小轎車裡等着兩個壯漢幫他把行李塞進了後備箱,他依依不舍地望着窗外——那不敢看向自己的母親,捂着半張臉背過身子,隻留下悲痛欲絕的背影,不忍讓他看見她那不堪的狼狽。
壯漢們與他們不同車,跟他坐在同一輛車的,除了開車的司機,就是副駕駛位上的佐藤草芥。
“你好。我們又見面了。”佐藤草芥扭頭望向他,笑着調侃。
少年卻低下頭睥睨着他,暗暗腹诽:真**晦氣!
“哈哈哈哈,别生氣了。我也無法替你做決定,這是我們公司和你繼父……你叔叔的事。”佐藤草芥看他賭氣,他聳了聳肩,讪笑着調侃。
聽着耳邊撇腳的華夏語,少年不予理會。
他無視了佐藤草芥有一搭沒一搭的好心叮囑,望着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隻覺得自己和母親的距離漸行漸遠。
見狀,他鼻子一酸,撇下的嘴角難掩逞強。
但車上還有陌生人,他也隻能隐忍悲極生淚的情緒,把快流出的淚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可是,他也還沒來得及跟妹妹道别呢。
如果她回到家裡看見他不在了,她會替他感到難過嗎。
這般想着,少年不禁抿了抿唇,用袖子狠狠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希望他回來以後,妹妹不會忘了他這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