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心緒被打亂或者是初次嘗試吊威亞,下一場戲,季濯纓失誤了兩次,副導演叫了暫停休整,當然沒逃過當衆被褚皓以及他那個派系的其他演員的陰陽嘲諷。
面上毫無回應的季濯纓淡定地理着衣服,心裡大罵這些男人真是小心眼,那種因為看你不爽就整你到死的純粹惡意,還以為離開了幼稚膚淺的未成年校園就不會再看見。
找了個清淨地坐下,季濯纓抓緊時間複盤和揣摩接下來的解決方法,處處都是第一次的零經驗是季濯纓拍戲遇到的最大難關,多虧了他腦袋轉得快,現學現賣還能做得很不錯。
經驗這種東西唯有經曆挫折才能獲得,季濯纓不怕當衆犯錯,丢點面子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面子丢了卻沒有進步才是最可怕的。
說不緊張是假的,季濯纓也拿不準下一次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是現在也隻能靠自己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季濯纓忽覺臉頰一熱,吓得一後縮,發現燙自己的是一根塑料袋裝的煮玉米,有些生氣地擡頭,正對上面無表情啃着玉米的鄭媛,朝他挑了一下眉毛。
“媛姐,是你啊。”季濯纓的火氣瞬間熄滅了,接過玉米握在手裡。
鄭媛也不講究一旁台階上是否有灰,随意地坐下,臉都沒有轉向季濯纓那邊,啃着玉米道:“不要聽他們拉威亞的口号,心裡面也不要數拍子,越在乎那一瞬間越容易用力過猛和失誤,軌道攝像機看起來速度快,但是和威亞速度是一緻的,你就正常說你的台詞和走位,不需要你去管它。”
“啊?啊,原來如此,謝謝媛姐。”
鄭媛毫無鋪墊直接講解拍攝手法讓季濯纓差點沒聽清,反應過來才明白鄭媛是在指導自己,心裡很是感激。
三言兩語就點破了季濯纓總是失誤的症結所在,鄭媛肯定已經注視他很久了。
季濯纓心裡泛起了欣然又慰藉的波瀾,這下自己也不算獨身奮鬥了,以後遇到過不去的困難可以去問鄭媛啊,原來出門在外靠親戚是真的。雖然現在還不是,但是很快就是了。
季濯纓轉頭看向鄭媛,心想自己居然誤解這個準嫂子這麼多年,她根本一點都不自私冷漠,也不是膚淺的花瓶,反而是個聰明到看不穿想法的善良女人。
鄭媛吃完了玉米,用塑料袋一裹擡手就抛了出去,精準地扔進了遠處的大垃圾桶裡。
發現季濯纓在看自己,鄭媛提着嘴角笑了一下,用從未出現過的輕飄飄語氣道:“心裡是不是在想媛姐對我真是太好啦~”
被戳穿心事的季濯纓一瞬間臉紅了,連聲道“沒有”,卻發現否認也不好,那樣豈不是在說自己不感謝鄭媛,又磕巴說“也也不是”。
鄭媛笑了起來,而後又若有所思地說:“我以前還真沒發現小洗你是這樣的孩子。”
“什麼樣?”
季濯纓問道,但他心想鄭媛估計和其他人一樣以前以為自己是個不務正業吃不了苦的嬌慣少爺,看到自己踏實演戲改觀了呗。
可鄭媛的話卻讓季濯纓一愣。
“不求任何回報隻求真心的傻小子。”
“啊?有、有嗎?我才不是這樣。”
愣了好幾秒的季濯纓不自覺低下頭,疑惑和害羞湧上心頭,他不知道鄭媛為什麼這樣說,說不定是開玩笑,他對誰求過什麼真心了,他可從來沒有在家中長輩面前說過什麼情情愛愛的話題。
“啧,我可是在誇你。”鄭媛伸手抽了一下季濯纓的後背,抽得他一趔趄。
“你知道這世界可是很現實的,大多數人對于關系的索取都是有所圖的,像你這種天真什麼都不考慮就一頭往前沖的笨小孩可不多了。”
季濯纓嘴角抽搐了幾下,心說這真的是誇獎嗎?再說了自己對誰索取過什麼關系啊?
“人有了貪念就會誕生嗔念,小洗,你知道什麼是嗔嗎?”鄭媛理了理自己的黑色無指手套,她裸露在外的手指都被凍的紅彤彤的,仔細看上面也有幾處凍瘡。
季濯纓不知道話題為什麼轉得這麼快,這是轉向佛學了嗎?老實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當欲望無法滿足的時候,不滿、憤怒、悲傷之類的情緒就會冒出來,這些就是嗔念。現實中大多數的暗戀或者說單相思其實都會化為隐晦的恨意,再不齊也是埋怨。因為被别人愛慕而遭到诋毀與傷害的事情處處都是。”
季濯纓點了點頭,這種事還挺多的,他念書的時候幾乎隔三差五就會攤上一次。
“可在我看來這算個屁的愛。把個人的欲望與愛劃等号,是對愛的污名。就算愛确實會誕生欲望,但也不能标榜所有的欲望都是由愛而生的。”鄭媛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暗戀這種東西,基本上都是個人自戀情緒的投射,無論這個人為情受了多少苦,其實都是在為自己的自戀買單,和被喜歡的那個人毫無關系。”
季濯纓聽到這裡心莫名收緊了,他大概早就清楚了這一點。
不能說出口的喜歡就是一場獨角戲,一點也不光彩。
鄭媛冰冷的語氣突然緩和起來,她将凍紅的雙手交叉着輕搓道:“但是,這世界上真的存在單向的愛。它與貪嗔的區别在于他愛上的是真實的對象而不是自己腦中的幻想。在看清愛人的全部之後,即使自己什麼都得不到還依舊選擇喜歡,在渡己與渡人之間選擇渡人。”
“這種人,簡直就是,”鄭媛好像咬了一下牙,皺着好看的眉毛道:“純正的傻X。”
急轉的話鋒讓季濯纓吓了一跳,似嘲非嘲的涼薄聲調又重新出現了:
“這世界上其他好人又不是死絕了,愛再偉大也不會有人給你頒發獎牌,還不如看臉看錢看身材再去發情,至少自己還能活得好一點。”
明知道不是罵自己,季濯纓還是不由得有些發怵,看着眼前表情硬冷的鄭媛,沒錯,這個表情才是自己打小印象中存在的鄭媛。
“可是那也沒辦法吧,”季濯纓斟酌着詞,小心翼翼地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說不定那個人也不想繼續下去。”
眼前突然浮現出很久以前餘不多那張落寞自嘲的臉,看起來無心的人卻一直被自己的心折磨,連痛苦都是無聲的。
鄭媛聞言轉過頭來,突然笑出了聲:“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季濯纓微笑疑問:“嗯?”
鄭媛到底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麼?
“确實是這樣,這種愛是一種不公平的詛咒,總是降臨那些太在乎别人幸福而忽視自己的善良笨蛋身上。誰讓在這世界上,自尊心高的人才會被尊嚴折磨,希望所有人幸福的人一定會犧牲自己的幸福。我以前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麼愚蠢的人,可是真的見到了,卻嘲笑不出來。因為我真是嫉妒。”
“嫉妒?嫉妒什麼?”季濯纓有些驚訝鄭媛的說法。
“還能嫉妒什麼?那當然是嫉妒為什麼沒人這麼喜歡我,這麼不求回報的愛我。”鄭媛有些嫌棄季濯纓問的問題太笨了似的,她嘴角的笑意有些調侃望着季濯纓道:“我忘了,小洗你一直很受歡迎,不稀罕也很正常。”
“才不是。”聞言季濯纓立馬否認了,思索了一下後又有些猶豫地說:“可我隻希望自己愛的人能夠這麼愛我,不然根本就沒有意義,我不喜歡的人再怎麼喜歡我也沒用。”
“哎呀呀,真是純情呢~”鄭媛輕飄飄地說,眼神卻看向了遠方,有些出神似的小聲道:“我可沒這麼偉大,我既做不到這樣無私地愛别人,還希望有人這樣重視自己。誰讓我是個隻愛自己的壞女人呢。”
聽到鄭媛這樣說,季濯纓感覺到隐隐的不對勁,他表哥難道對鄭媛不好嗎?可是不像啊,他們兩對外的觀感一直都是鄭媛占主導地位,他表哥為人随和,對女友也是有求必應的。
“想要被關愛又沒什麼,媛姐你還有我哥呢,他就是嘴上說的少,心裡其實很在乎你。”
話剛說完,鄭媛就突然站了起來,好像帶着一個小聲的“啧”,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拉上了口罩,整理好鴨舌帽,恢複了低調又專業的工作形象,應該是準備結束休息回去工作。
臨走之前,鄭媛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轉頭問季濯纓:“餘不多是不是來劇組看你了?”
聽到那個名字,季濯纓頓時有點不知道手腳往哪放,佯裝鎮定地點了點頭,說:“他昨天來的,多虧有媛姐給的通行證,可以直接開車進來。”
“那個證啊,”鄭媛拉長了語調,“我上個星期跟你的餘老師說,小洗拍戲可努力可帥氣了,想不想進來看看,你猜猜他說什麼?”
季濯纓心中慌張,大腦一片空白,有些掩飾地低下頭:“我不知道。”
雖然很想知道答案,但是又怕不是心中期待的答案,季濯纓害怕從别人嘴裡聽見餘不多說自己的事情。
鄭媛有點哭笑不得,訝異道:“他說他想來看。這有什麼猜不到的?他不想來,我難道要硬塞通行證給他嗎?”
“啊。”季濯纓震驚地擡起來臉,又後知後覺的面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