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這一刻停了,金光破開沉沉烏雲,映照在朱紅的宮牆上,将蒼蝤枯枝刻入牆面。
應常懷微微抖了抖袖子,捧起茶盞,低頭喝了一口。
“幾分把握?”
“七分。”
剩下的三分,落在了翟家身上。
翟家避世至今四十餘年,見識過其風采的蠱師們陸續死去,如今年輕蠱師隻知翟家‘第三蠱’名頭,内裡細節一概不清。
宣止盈隻聽說‘第三蠱’與傀術相似。
應常懷将茶盞放回一旁,朝陳照月緩緩颔首。
陳照月明白他的意思,啟聲道:“既如此,你便留下來,協助大理寺破案,聽應少卿吩咐。事成之後,定然有賞。”
宣止盈留意了一下應常懷,他雙手置于膝上,身子挺直,在等着她回話。
她忽而明白了什麼,勾唇一笑:“大人,這可不行。”
既然要拿賞金,那便沒有功績,想必是憂心她蠱師的身份不敢冒然予她職位。
吳地生活着部分蠱師,百姓雖恐懼卻不至于太過,尹朝國土遼闊,周家偏安一隅,翟家避世不出,許多人對蠱師的了解還留在老人們吹噓誇大的各種邪惡故事中,聞之喪膽。
應常懷要啟用她,朝中必然有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阻力,所以他幹脆另辟蹊徑,用金銀解決。
可宣止盈要的是錢嗎?
自然不是。
宣止盈的手指撥了撥茶蓋,骨瓷相撞,聲如脆玉。
她道:“我要入卉羅司。”
陳照月瞧了眼應常懷,淡淡一笑。
她早就說過,願來卉羅司的女子都想立一番功業,金銀打動不了。
應常懷接收到她的眼神,微微傾身:“你是哪裡人。”
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宣止盈沉領悟到他此問的深意,雖是不甘,仍答道:“吳地。”
煉蠱需要因地制宜,宣家揚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古茶村背後毒蟲橫行的瘴山。
應常懷輕輕一笑,又重新拿起茶盞:“還有什麼好說的。”
尹朝官員,怎麼能讓一個吳地人當。
宣止盈輕咬唇畔,一時無言。
“協查案件時,予你令牌,位同六品。”應常懷淡淡開口,下了定論:“其他沒得商量。”
白桑位居指揮同知,也隻是六品。
宣止盈最終還是應下。
走出朱樓,一股夾着雨水味的清風撲面而來,她回首望向天穹之下重重疊疊看不到盡頭的恢宏宮牆。
一隻鸲鹆落下,啄了啄翅羽,警惕地環視周圍。
“哪兒來的鳥。”
小宮女扔了塊石頭,它險險避開,撲扇着翅膀飛遠了。
清水街中,小院内。
宣止盈推開院門,枯葉已然掃盡,水缸中盛了清水,石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美味佳肴,宣默從竈廚間拿出兩雙碗筷,招呼她坐下。
湛湛藍天下,白雲散了又和合,糾纏不休。
宣止盈往嘴裡扒飯,狀似不經意地問:“聽聞翟家的蠱隻需幾塊木頭便能制成,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也很好奇,”宣默眼尾勾出好看的弧度,無辜地補了一句:“可惜我姓宣。”
宣止盈背地裡險些折斷筷子:“……”
她維持着笑容,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姓宣就姓宣吧,又不是沒有小姓氏。”
宣默眨了眨潋滟的雙眼:“可翟家避世的時候我還沒生呢。”
裝裝裝!
宣止盈夾住他夾菜的筷子,冷着臉:“瞧你也不像很餓的樣子,别吃了吧。”
她接人待物總是帶着點溫和的縱容,這般行事,真是有點氣了。
宣默就愛看她這副樣子,笑得不行。
“瞧你那小氣的樣子,”說罷他還唱起來:“鹌鹑嗦裡尋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脂油……【1】”
她哪裡小氣了!?
宣止盈忍無可忍,撕了條雞腿塞他嘴裡:“閉嘴。”
宣默細細的啃起來,嘴邊滿是油水。
“翟家的蠱叫傀蠱,就是傀儡的意思。”
一隻腿吃的差不多,他又撕了另一隻。
宣止盈問:“傀儡怎麼煉蠱?”
宣默擡眼沖她笑,卻不回答。
像是宣止盈不曾告訴周時延蛭蠱辛秘,傀蠱是翟家立身之本,他也不會輕易道出。
除非宣止盈拿出什麼東西交換。
“好好好,那換一個。”宣止盈不願意輕易放棄這個機會,但更不想暴露活蠱辛秘:“木頭呢,木頭有講究嗎?”
宣默咬着雞腿:“柳木、槐木等陰木為佳,枯木、病木、老幼木質最次。”
他擦了擦嘴,狀似無意道:“遇見翟家人了?”
宣止盈裝作沒聽見。
宣默延續了一貫讨人厭的做法,又換了個話頭笑嘻嘻道:“卉羅司知道你的身份嗎?”
宣止盈鳳眸微張,忽而講起救他那日的情形來。
“小果後來和我說,初見你時明明是個餓的要死的少年,找到你時卻已成了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