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綿玟的明示和催促下,宣止盈第二天一大早出門。
這次綿玟特地調配了一輛馬車給她驅使,車轅上坐了位三十多歲的馬夫,皮膚黝黑,笑起來牙齒挺白。
宣止盈閑來無事與他交談了兩句,聽他說原先是走镖的,後來各地戰火紛飛,金盆洗手改行當把式了。
幾句之後,話匣子就打開了,宣止盈趁機向他打聽京中的消息。
“你問應家?”馬夫有些猶豫。
“不好說嗎?”
“倒也不是……你問他幹什麼?”
宣止盈早備好說辭:“害,本來咱們底下做事的,做好事就行了,我也不勞多問這句,可現如今老實做事上峰怎麼看得見?還不是要把看得見的東西擺上來,日後才有前途?多打聽點總沒錯,萬一哪兒就犯着忌諱了呢。”
馬夫深有所感:“可不是,當官的都要幹這肮髒事,咱們平頭小百姓哪兒能免俗。”
他抽了馬兒一鞭,心下也放定了:“姑娘,你問我還真不算問錯,這雙耳朵聽過不少東西。”
宣止盈不由得高興:“那您先說說,姚京中有誰跟應家不對付。”
馬夫一笑:“那可就多了。楊家、孫家、劉家……武官裡一半裝都不裝,直接下臉子,剩的一半嘛,還在裝。可若要真的挑一個出來,楊家定然是最恨他們的。”
“為何?”
“楊家子孫輩盤踞在亢城一帶,不管陛下怎麼施壓,咬死了打不過去,應大将軍才當上校尉就拿下三城,捷報傳來當晚陛下就把楊家人砍得七七八八,剩的幾個老的老、小的小,跌的一蹶不振。”
他們陛下砍的人,關應遙祝什麼事?
怕是早知道楊家在搪塞他,忍了許久,終于出了個能取而代之的應遙祝,新仇舊恨一起算,才這麼狠吧。
宣止盈看破不說破:“那孫家呢?”
“孫家獨苗被大将軍以贻誤軍機砍了,屍體送回來那天,孫家老太君扶棺哭了一夜,第二天就去了。”
她一連問了幾個,都跟應遙祝結下死仇。
她不由得奇怪,當姐姐這麼招搖,怎麼沒一個想過要給應常懷苦頭嘗嘗呢?姚京人這麼講道理嗎?
心裡想着,話就問出口了。
馬夫哈哈大笑:“哪兒沒呢,大将軍自曝身份後待罪回家,一個個都攥足了力氣使勁,應少卿跟着吃了不少苦頭,還被人扔到了泥淖裡險些身亡。大将軍把人救回來後,提着刀殺了不少人。”
“這瘋一發,吓壞了那些貴人,都曉得這弟弟是她心頭寶,不敢随便動了。”
宣止盈若有所思,怪不得矛隼那般珍貴的東西,她也給了應常懷。
她心中生出淡淡的嫉妒。
有些人真是投了個好胎。
但凡換個出身,他隻要一張口,就夠死一萬次了。
馬夫想起什麼:“噢,現在仇家還要多一個杜家了。”
杜家?
哦,杜蘅青……
想起他那神之一腳,宣止盈忍不住替應常懷喊冤:“他是自己找……是因公務。”
馬夫笑了聲:“那也要杜家人聽得進去啊。”
宣止盈:“……”
刑部十分配合地宣稱杜蘅青因公重傷,背地裡讓刑部的人到處宣揚,說什麼‘杜侍郎傷的要死了’、‘應少卿非拉着他去’、‘哎呦!可憐的杜侍郎因為上次并駕沒給應少卿讓路落了個這麼慘的下場’等等等等。
而且流言傳播的越快,越離奇,兩日的功夫南風館的曲子都譜出來了。
方才路過時宣止盈聽了一耳朵,臊得她忍不住想,杜蘅青就算真有一日能出大牢,也會跑回去一頭撞死。
木輪滾過石子,車内颠簸一瞬,桌幾上的茶壺猛地一傾。
馬夫的聲音從門簾外傳來:“姑娘,沒事吧?”
“哦,沒事。”
她把做工精良的紫砂壺放回原處,往車外看了一眼,見到了焦黑的天悅閣。
“到白歌坊了?”
馬夫道:“是啊,這一條街坐的都是快活營生,什麼歌坊、青樓、酒樓、南風館……”
“還有酒樓?”
馬夫笑了聲:“全姚京最熱鬧的地方就在白歌坊,哪兒能沒酒呢,你看前面不就是了。”
宣止盈掀開簾子往外望。
連排氣勢恢宏的三層酒樓矗立在路旁,檐下挂着三四串紅燈籠,寫着‘酒’字,木質鬥拱牢牢地托舉着厚重的木料。此時尚未到辰時,樓上夥計在用抹布慢慢地擦欄杆,大堂掌櫃喊人招呼,他便應了聲下樓了。
晨光照在匾額上,鎏金的三個大字直直刺進她的眼。
——天香樓
宣止盈笑不出來了。
“姚京……有幾個天香樓?”
馬夫沒有察覺到她聲音中的微顫,揚鞭笑道:“姑娘說什麼傻話,名字相似是一回事,一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要吃官司的。”
——去還天香樓食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