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昏睡’,喂湯藥有些難,過去兩盞茶才喂進去一半。
九月流火,霜降早至,夜裡寒涼入水。
趙寅喝了不少熱茶暖身,給獄卒使了個眼色支使看人,他則到後院找茅廁放水去。
小萍一面拿帕子擦拭唇邊的湯藥,一面盡心盡力地扮演膽小怕事的弱女子。
背後有一道毫不掩飾的視線,始終緊緊跟随,讓她忌憚。
複明嘉知道自己欠打,但沒辦法,他真的很好奇她要怎麼應對軍巡鋪。
透過門縫,他盯着那道忙碌的身影,欠欠的笑了下。
不一會兒,街道漸漸起了聲音,像是人在耳旁輕語。
馬蹄聲擊碎靜谧,自遠而近,将士策馬揚鞭,連聲高呼。
“走水啦!”
“走水了!”
緊接着銅鑼巨響,更夫飛奔着一路報信,徹底的吵醒了睡夢中的百姓。
“怎麼回事?”
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來。
“我去看看。”
男人叮囑她在家呆着,披上衣服出門察看。
街上陸陸續續有了人影,都望着街巷盡頭。
火已經燒起來了,一片橙紅色的微光在黑夜中極其顯眼。
“天呀!是哪家?”
“不知道啊。”
“是試香鋪嗎?”
“哈說不定呢,那群娘們可忙了,夜裡還在烘香料。”
大家裹緊衣衫,稀稀拉拉地猜測。
先前報信的将士正好回來,勒住缰繩大聲道:“不要聚集,喊醒家裡的青壯年,準備好水,都上來幫忙!”
他沉眉掃過底下的人:“燒的是明光堂!”
天爺啊,明光堂是蠟燭鋪啊!
人群頓時嘈亂,一個個趕緊跑回家提着桶啊盆啊地跑出來,等到火場外,親眼見到那牌匾,心中更是扼腕罵娘。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燒的輪廓都看不清了。
沖天火光将黑夜撕出一個大洞,照的方圓十裡清晰可見,黑灰在熱氣的托舉下旋轉,洋洋灑落在談論的人頭上。
管轄此地的廂巡檢使焦元良一路狂奔,下馬才發現鞋穿錯了。
明光堂的東家哭着抱着他腿,求他趕緊救火,被焦元良一腳踹翻。
“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呢!夜裡還明火你是想死嗎?”
東家哭喊:“大人冤枉啊,小的再三叮囑匠人睡之前滅火,絕無此心!明光堂雖然是新開的,但這點規矩絕對不會不知道!”
焦元良看着他就煩:“媽的,等火滅了老子再跟你算賬!”
防隅司的人已經到了,防隅官正在組織周圍百姓參加救火。
焦元良上前與他交談,防隅官罵的比他還大聲。
原先蠟燭、香紙作坊鋪子都該臨水而建,明光堂不知道怎麼居然能獨戶開起來,現下滅火隻能依仗街頭那口水井。
一來一回的,不知道耽誤多少功夫。
騎兵早在火剛起來時便通報步軍司,沈濯第一時間領人馳援。
下元節降至,明光堂這些日子在加急制作水燈,等着當天大賺一筆,沒想到庫房内存放的‘金元寶’,反而成了他們的催命刀。
縱使所有人都在救火,也是杯水車薪,火勢漸大越發燒的人近不了身,最後隻有防隅司和後到的水鋪用水囊往裡砸。
巨火倒映在沈濯眼眸中,火光将臉龐的線條勾勒出來,他靜靜地望着無力回天的大火,冷聲令道:“讓這一排的百姓收拾貴重東西,早做打算。”
這可真是天降橫禍,挨着明光堂的百姓們痛哭流涕,恨不得跟着去算了。
姚京的房子貴比黃金,是許多人奮鬥半生的終極向往,三十歲月辛苦耕耘,一夜之間付諸一炬,誰不心疼?
住的遠些的不免可憐幾句,捎帶罵那東家害人害己。
落葉搖晃,不知是誰大喊一句:“起風了!”
站在明光堂外的焦元良猛地回首:“哎呀,糟了!”
仿佛為了應證他的話,原本略顯頹勢的大火迎風而長,木頭噼裡啪啦地燒着,轟隆一聲巨響木梁坍塌倒地,火蛇嚣張地舔舐周圍。
凡是被它惦記上的屋子無一幸免,都遭毒手,火勢快速地蔓延。
焦元良抓緊時間調度人澆濕兩側尚未被波及的屋子,一面忖度新的援軍什麼時候來。
下一刻街道再度響起馬蹄聲,衆人回眸望去,隻見鴉青色的官服上,各種花卉浮在夜色中。
沈濯握着刀,手指漸漸攥緊。
不待人到面前,去報信的騎兵一馬當先,沖到他面前下馬:“頭兒,馬軍司和卉羅司來了!”
沈濯越過他,靜靜地望向正在下馬的人。
陳照月若有所感,回頭恰好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睛透着一股極緻的靜,讓人想到荒古時枯榮的草木,好似刹那間萬物失聲,隻能看見那一道影子。
“頭兒,我快吧!哈哈,進内城時差點沒勒住馬撞拒馬上去,還好我騎術精湛,一個跳躍化險為夷……”
沈濯收回視線,給了他一個眼神。
騎兵不明白自家頭兒怎麼就不高興了,老實地住嘴。
馬軍都指揮使簡宜年招呼人參加救火,自己上前與沈濯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