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聞聲擡起頭來,見着一名神姿勃發的公子站在桌前,驚喜道:“勤鳴!”
尚勤鳴大笑着擁抱他:“陳束,我都看你好一會兒了,頭也不擡。”
陳束用力抱緊他,有些不好意思:“怪我,入神了。對了,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去到松安縣當縣令了嗎?”
他記得離尚勤鳴離京外任才不到四年。
尚勤鳴松開他,笑道:“陛下說我治水有功,提前上擢。函文已經收到,過些日子就要去禦史台了。”
陳束也為他高興:“禦史台為天下喉舌,任重道遠啊。”
說到這個尚勤鳴也難掩喜色。
他平生最好行正義之事,初到松安時老吏仗着資曆竟坐下瞞天過海之惡事,聯合惡霸将名無辜婦人枉為兇手,他奔走驅勞半月才找到證據替她犯案,最終親手砍了老吏,以正視聽。
如今能進禦史台,為天下人正禮,一路上睡覺了都在笑。
陳束雖喜,卻也察覺到了微微的不對勁。
按說松安縣人口萬餘,就算上擢,該改調大縣,或是升為州官,怎麼回了姚京呢?
他将疑惑一說,尚勤鳴正在興頭上,顧不上多思:“管他呢,吏部發函前兩位丞相都會過眼,老頭子都沒說什麼,定然是沒問題的。”
陳束想也是:“若是有事,右相也會替你處理的。”
“害,不說這麼多了,趕緊陪我去喝酒!老頭子淨叨叨,飯都沒吃好。我可是一出家門就來找你了,夠不夠義氣?”
尚勤鳴用後肘戳了他一下,又将人脖子摟住。
陳束無奈:“好,不過得等等。”
“等什麼?”
“等——”
還沒等他說完,外間就傳來了一道女子的聲音。
“陳大人!”
陳束掙了下,朝尚勤鳴做了個‘你該明白了吧’的眼神,随後出門。
尚勤鳴摸了摸下巴,也跟着出去。
越過門檻,烏沉沉的天下一個姑娘提着食盒,在檐下站着。
她微微傾着身子,腰如嫩柳,盈盈不堪一握,耳珠圓潤,墜着摸翠色,就是這臉吧……
尚勤鳴心道可惜。
平平無奇了些……
陳束已經接過她手裡的食盒了,溫聲道:“翟姑娘,麻煩你轉告左相大人一聲,他的好意我真的心領了,糕點下次就不必送了。”
翟姑娘聞言失望道:“陳大人,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
陳束忙擺手:“沒有沒有,隻是、隻是我真的——”
他糾結一會兒,才說出了真話:“一樣的糕點我都吃六天了,實在是我沒福氣享受左相大人的恩惠。”
翟姑娘笑了:“那我下次帶别的,反正他不知道。”
不知道的話你能不能别給我帶了……
陳束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讪讪地說了句好。
等在一旁的尚勤鳴眼睛發亮,湊上來說話:“這位姑娘是?”
陳束道:“忘記介紹了,這是翟盈姑娘,左相大人家的小輩,這是尚勤鳴,右相獨子。”
翟盈微微垂首,尚勤鳴拱手一禮。
翟盈好似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染了點粉:“既然陳大人有朋友,那我便告辭了。”
待她離去後,尚勤鳴撞了下陳束,揶揄道:“你小子可以啊,這是左相的外甥女吧?老頭子說陛下給左相的外甥挂了個寄祿官在欽天監,近來總召他進宮,都姓翟。”
陳束把食盒塞他手中,沒好氣道:“背後語人閑,不是君子。”
“你是君子,我是俠客嘛。”
他哈哈大笑,撿了塊糕點吃。
“嗯!味道真不錯,來兩塊?”
糕點是粉色的,做成了花的形狀。
陳束胃裡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厭食感,推了下:“還是你吃吧。”
-
史館門口,翟盈掀開車簾,裡面坐着的翟山意朝她招手。
“妹妹。”
“……”
翟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随即坐了進來。
翟山意托着臉,遞給她條熱帕子:“阿盈,怎麼了?姓陳的給你臉色看了?”
翟盈忍了又忍,将帕子摔回他懷裡:“别這麼叫我!”
翟山意笑意微斂,眸中閃過一絲不耐。
他将帕子細心折好,修長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那叫你什麼?宣止盈?祭司大人?”
宣止盈氣道:“你說陳束身上有彭緻的線索,我等了這麼久,什麼都沒查到。”
他掃了她一眼:“這才幾天。”
“可我沒時間了!”
宣止盈胸口起伏不定,眼中通紅。
幾日前,應常懷将她逐出明桂院,思及《吳地見聞》已在手中,再留下去徒費時間,她假借宛曲之事離開了應府。沒想到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先一步被翟山意找上了門。
“我知道你的仇人在哪兒?”
燭光下,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
宣止盈拿着刀抵在他喉嚨上,警惕而防備着:“你要什麼?”
“血,你的血。”
他的眼底有瘋狂之色:“所有人裡面,你是唯一一個不會被‘千機’感染的人。”
宣止盈猶豫不決,忽然敏銳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殓房之事被按下,按說知道的人不出十指之數,他怎麼會知道?
她微微用力,刀在他喉尖抵出一點紅色。
“你到底是誰?”
他微微後仰,閃過一絲暗芒:“不如我也問問你,明明沒見過這張臉,怎麼一開口就是翟山意?”
宣止盈心中咯噔一下,被他趁此機會奪了刀。
翟山意摸了摸喉嚨,指尖綻着一抹紅色:“啧,我給你機會近身隻是為了好好談事。你也有秘密,兩不相欠。”
宣止盈揉着擊痛的手,猶豫不決。
“想想白果。”翟山意道:“他在等他的周姐姐救命呢。”
“你——”宣止盈咬着牙:“畜牲!他還是個孩子,救過你的性命!”
翟山意笑着道:“所以你答不答應?”
宣止盈胸口起伏不止,最終經不住線索的誘惑,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好奇什麼。”
他含着笑,從懷裡掏出了瓶熟悉的東西,正是上次給她的易容藥。
藥瓶的塞子被拔出來,濃稠的藥液順着手指流下,一滴又一滴。
在燭光下,透着一股蒙了霧氣的白。
“它是千機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