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光陰很介意她老是偷看意琦行。
走廊内,二人狹路相逢,氣氛劍拔弩張。
“你到底為什麼老是盯着意琦行?他每每來郁澤,你都要盯着他看。”他受不了她的目光粘在别人身上卻總是故意忽略他。
“我的事情你少管。”
“如果你是廉莊,我為什麼不能管?”
“說了多少次,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長了一張相似的臉就一定是她嗎!”月澈有些抓狂。為确認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她昨天不斷推演卦術至初曉時分才草草休息了一會。此刻她急着去找意琦行,并不想浪費時間和最光陰掰扯這些無關緊要之事。
最光陰見她态度極差,一時語塞。月澈始終不承認和廉莊有任何關系,衆人輪番上陣試探也不見破綻,但他的直覺卻越來越強烈,她一定與廉莊有關。
月澈見狀,言辭也開始逐漸激烈,“你明明很讨厭我頂着她的臉不是嗎?那日你的殺機不是裝出來的,那為什麼現在又要糾纏不放?既然這麼在乎你要找的這個人,為什麼要在人死後才來做這些事,不在人活着的時候對她好一些!”
“我...”最光陰無言以對,他亦不知該如何解釋。畢竟是他沒有照顧好廉莊,辜負渾千手的信任,更忘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若非機緣巧合下找回老狗的記憶,最光陰終此一生都不會再記得廉莊。
“我沒有讨厭你...”縱有千言萬語,也隻能化作一聲歉意。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我與你們非同道中人,暫居于此不過是有相同的目的罷了。待塵埃落定,我們各走其道,再無瓜葛。”
月澈說完便與最光陰擦身而過。
她能感受到北狗對廉莊的情誼,但最光陰沒有。他對廉莊隻有愧疚,目光與身影也隻會與绮羅生同行,不會再留任何餘地給旁人。
她不想成為最光陰身上的那份責任,這隻會抹殺曾經的情分。
過去之事,停留于過去就好,讓一切保持最美好的模樣吧。
廉莊愛過北狗,北狗在乎廉莊,這就夠了。
情是利刃,也是庇護;愛是掣肘,也可為助力。
但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真的好麻煩。
她是生而無情的神。
偉大的月神,承擔着保護蒼生的重任,她不需要塵世間的羁絆。
【第十七夜】
發洩過後,她拍了拍自己的臉企圖冷靜下來。等重新振作之後,終于鼓足勇氣找上了意琦行。
“劍宿大人,可否與我一談?”
冷冽如霜的絕代劍宿緩緩睜開雙眼,看到那位沐浴在日光中恍若神祇的少女,微微點頭。
“那麼我希望,今日的談話止于此間,絕不可外傳。”
“可。”
月澈心中如擂鼓作響,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她聽過許多有關意琦行的傳聞,但從未想過二人第一次見面就是為了談判,不過好在他并不像傳聞中那般不近人情。
隻是…請原諒她必須隐瞞一些事實。
意琦行待月澈走後抽出了春秋阙,看着古樸的劍身映出自己的眉目。
一斬春秋定天下的神兵…嗎?
【第十八夜】
“月姑娘真的不打算與最光陰明說嗎?”
回房路上,月澈被绮羅生強勢攔截。
好疲憊,為什麼老揪着她不放呢?正欲反駁時,他的一番話差點吓的她腳下一軟。
“廉莊,為什麼不認我們呢?我們從未對你提起過要找的人已死,可你卻知道此事。這張紙上的字迹也與廉莊無異,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見對方手中正是她昨日推演天命時曾用過的紙張,原本清脆的嗓音瞬間喑啞,少女垂下頭頹然失去了所有氣勢。
“绮羅生,你真是狐狸。”月澈自知已無從抵賴。
“謬贊了。”绮羅生自認欠她一聲道歉,一直想要親口告訴她,“很抱歉,當時最光陰恢複身份後忘記了北狗那段時光,所以沒能告訴他,你與他的約定。後來他再度找回北狗的記憶時,你卻已經...他并非不守約定之人。”
“無論如何,我還是感激你的,沒有讓她暴屍野外。”望着天邊飄渺的層雲,她總覺得廉莊像是另一個人的人生那般陌生,“過去的事都不重要了。他現在是最光陰,而我也不是廉莊了。”
绮羅生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正想要反駁,可無論說什麼,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歲月帶給他們的變化太大,明明是同一個靈魂,有許多相似之處,但終究還是有所不同。
“他...很念着你。你于他而言,很重要。”绮羅生記得他在深夜對着廉莊的畫像發呆,也見過他因為遇到與廉莊相似的身影而恍神。
毋庸置疑,最光陰是在乎的。
“但他于我而言不重要了。”月澈狠心的否認。
“可...你又是如何...”死而複生的呢。
“廉莊是我魂魄的一部分。因為一些意外...”話至此處,绮羅生察覺她在遲疑,雖然隻有一瞬,“總之,那部分魂魄進入輪回轉生成了廉莊。待其陽壽一盡,所有魂魄才會一起回到我的身體裡。”
“原來如此。”
“我是她,卻也不全然是她。”月澈上前一步,認真看着绮羅生的雙眼說道,“如果是這樣,你還覺得我是你的朋友廉莊嗎?”
“當然。即便她回到了原本的軀體之中,但靈魂依然是那個善良可愛的廉莊,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姑娘。”
月澈突然覺得自己那顆冰封已久的心像是有什麼在破土而出。
有友如此,夫複何求。
【第十九夜】
“那麼,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把最光陰當朋友,答應我兩件事吧。”
“何事?”
“我現在的身份無可奉告,若你對此有所猜疑也請你不要追查;我以性命起誓,絕不會危害世間安甯。而我要你答應我,來日你們殺上月神殿:第一,不可濫殺無辜,殿内衆人大多都是普通信徒,不該成為野心的陪葬;第二,不要讓最光陰踏入聖月壇。”
“第一件事可以,可這第二件事又是為何?”
“他若是殺到那裡,于他無益,應該說此處陣法不利于他的功體。攻打聖月壇,需以殊十二與意琦行為主力合攻。”她從袖中掏出一包粉末,“大祭司擅長術法,擊破其額間月冕能大大削弱他的力量。将這些粉末灑在布條上蒙住雙眼可助你們不受術法迷惑。”
紙包交到绮羅生手上時,月澈認真叮囑了一句,“幻境之内,所見非真,而是心障。要突破的不是幻境,而是心魔。”
...心魔嗎...绮羅生用力捏緊了這包粉末。
“那你如今要去往何處?是要離開了嗎?”
“去我該去的地方,繼續做我該做的事情。”月澈俏皮的眨眨眼,“這裡高手如雲,得勞煩刀神幫幫我啊。”
好似往日的廉莊回來了一般,绮羅生泛起真心實意的笑容,“自當全力相助。”
在绮羅生的幫助下,月澈當晚就回到了月神殿山麓。
“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的。”
“等月神殿之事了結,你願意同我們一起回時間城嗎?”
本以為她會答應自己,誰知她卻搖了搖頭,“我生于此地,也當歸于此地。這裡是我的搖籃,也會是我的墳墓,我不會離開這裡的。不過我答應你,若能全而退,必當與你們把酒言歡。”
雖然她滿臉真誠坦然,但绮羅生見那遠去的背影,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第二十夜】
月神殿内因月澈失蹤之事而一片陰霾,司胤每日都沉着臉,像個活閻王一般。當日留守月神殿的星宿使皆領了重罰,若不是大戰在即,恐怕他會要了他們的命。
“呵,你還有臉回來。”立于大殿正中之人不威自怒,見她仍是一片雲淡風輕,不由得怒極反笑。
“我有什麼不能回來的。”月澈反譏,“我是被人綁走的,又不是自己逃跑,你朝着我發火做什麼。”
“腦子長在你頭上,不會想辦法逃走或者傳信求救麼。”
“我這不是回來了麼!你又在不滿什麼?”月澈見他口氣不善,想起司胤永遠都在以自己的判斷來批判她,不由得怒從心起,“從小到大,你總有那麼多的不滿。你若我覺得忤逆你,不好控制,那直接殺了我,成為這月神殿名正言順的主人啊!”
“你!”司胤沒想到她竟然認為自己隻把她當作一個控制月神殿的傀儡,頓時氣結,“吾兒叛逆!”
“叛逆?若是真叛逆,我早就一走了之,還眼巴巴的回來做什麼。好,你說我叛逆,那我現在就下山,再也不回來了!”
月澈就是在故意激怒司胤,好達到她的目的。
“來人,把殿下帶入紅蓮聖獄好好反思!”
“大祭司三思!”星宿使皆下跪為月澈求情,誰知司胤絲毫不為所動。
“去就去,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月澈甩着袖子,頭也不回的離開大殿。
看着她決然離去的背影,司胤頭痛的撫上額角。
原來這就是養孩子的痛苦嗎,真是越大越不可愛。
月神之力日漸式微。為複興月神信仰,自己用心替她謀劃多年,隻要衆生皆信仰月神,信仰之力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她便能永遠當那輪至高明月,受萬世朝拜,他也可利用這股力量成就一番霸業。
至于和他人的合作,都不過是找一把順手的槍罷了。
沒想到這孩子不僅不體諒他,更是一點都不領情。
難道是苦境這幫人從中挑撥嗎?看來當年他應該狠心封印她的記憶才對。若非一時心軟,又何至于生出這諸多事端,鬧的阿澈與他離心?
司胤越想越憤恨,下定決心要除去素還真等人。難纏不說,竟然還敢擄走月澈,誘她走上歧路,這是他最不能容忍之事。
如今已到決戰之際,将阿澈留在紅蓮聖獄也好,可護她周全。待他凱旋,時日一久,她定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好好留在他身邊繼續當她的月神殿下。
沒有依靠的小蝴蝶哪裡都去不了,他是她唯一的依靠,那就隻能留在他身邊。
他們會永遠相依為命,永遠。
【第二十一夜】
月神殿之巅便是紅蓮聖池,其中數島如群星拱月一般圍繞着聖月壇。而這片水域之下,藏着月神殿的秘密,也是司胤此戰最大的籌碼。
壇内水道密布,勾畫出奇異的陣法圖騰,最後皆彙至中央的兩尾遊魚之間。
魚頭銜魚尾,魚尾勾魚頭,周而複始。
月澈以手結印,迫使兩尾魚之間的空間擴大,逐漸打開一道水幕之門,從容而入。
紅蓮聖獄中空無一物,萬籁俱寂,唯她一人。循着傳承記憶中的方向不斷走去,終于找到了那口塵封已久的白玉棺材。
聖獄之棺,神栖之處;衆生見諸,萬法歸一。
這是月神為自己選擇的道。
【第二十二夜】
“看來你在這裡過得不錯。”司胤眉宇間滿是疲憊,想必為這場鏖戰苦熬了許久。
“心靜神定,自然過得好。”她已做了該做的事,見了該見的人,如今隻等最後的時機到來。
天光穿透聖池打在她雪白的衣衫上,随着水波流轉,裙擺上的碧月昙泛起紫青光芒。
“等風波過去,聖池裡再多種一些蓮花吧,看着熱鬧些。”
“碧月昙就很好。”月澈明白司胤是要用蓮花來掩蓋自己的殺孽,擡起頭對上她一直不敢直視的雙眼,“若你一意孤行,必遭天譴。”
“棋局将落,我已無退路,必須這麼做。”
“你這樣與劊子手有何區别!權力就這麼重要嗎?比活着還要重要嗎?”
“若如蝼蟻,生不如死。”
“那要是你今日出不了這紅蓮聖獄呢?”她攥住司胤的手腕,“我知道星宿使都聽命于你。沒有你,他們不會貿然出戰。”
“阿澈,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他狠心将她推開,“待此戰過後,天下将以月神為尊,我們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随後一掌封死結界,冷淡離去。
想要的....一切....
月澈身影一晃,跪坐在地。
她想要的,早就被司胤摧毀殆盡。
臨了了,連哄哄她都不願意。
司胤就是一個打着為她好,卻從始至終都在傷害她的騙子。
【第二十三夜】
意琦行以劍斬春秋之勢同衆人殺上月神殿,卻不想司胤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沒想到步香塵的八品神通着實厲害,竟讓你們找到了入殿之路。”
“大祭司,還要再戰嗎?”
“那是自然。我怎麼會毫不設防就等着你們呢?”
一步一生蓮,一花一世界。
可若紅蓮之下并非極樂世界,而是殺伐地獄呢?
一股股充滿殺氣的灰霧鋪天蓋地而來,殊十二立刻想起當日月澈所說“非人非鬼、非神非佛”之物。
難道森羅詭城的入口就藏于月神殿之中嗎?
但眼下這活死物殺不盡又殺不死,當真難纏。
眼見衆人苦戰,身上血痕不斷,司胤朗聲大笑,自認勝券在握。
素還真趁司胤正是得意,自身後襲去,一擊正中後背。
“此物太過難纏,大家快撤!”
苦戰不會有任何結果,隻好先撤出大殿,再另尋辦法。
“這究竟是何物,如此兇殘又難纏!”最光陰皺了皺眉,開始心生不耐。
可即便一路撤離,此物仍是窮追猛打,難道真的要撤出月神殿境内嗎?
就在衆人産生撤離之心時,一隻蝴蝶銜紅蓮而來。而那些晦暗之物好似極為畏懼它,紛紛止步不前。
“往南走,兩座山峰之間有一夾坳,可暫避一時。”蝴蝶中傳來月澈的聲音,“我隻能阻止它們一刻鐘,你們快走。”
衆人承情,立刻朝着月澈所說之地撤離,安全抵達夾坳。
【第二十四夜】
夜深時分,一個纖細的身影踏月而來。
“你們都沒事吧。”
月澈怕驚動司胤,費了不少勁才從月神殿逃出來,此刻看起來有些許狼狽。
“大家都好,皮外傷而已。倒是你看起來不太好。”素還真算傷勢最輕的,“你沒事吧。”
“我沒事。”
殊十二見她一直在尋找什麼,将手伸出,掌心上赫然是那隻銜着紅蓮而來的雪青色小蝴蝶。
見蝶影無事,她長舒一口氣,卻又立刻打起精神。
“我的時間不多,天亮前必須回到月神殿,所以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們千萬要記住。
殊十二,待你殺上聖月壇後,我會打開森羅詭城的大門,但是出口在何處,我亦不知。陣法隻能維持一瞬,進去之後你定要保重,帶好錦囊内那道護身符。
意琦行,春秋阙應當已經完成了第一次淬煉,我會助你完成第二次。但你要答應我,大戰之後,即刻用聖月壇頂峰泉眼溢出的泉水清洗血迹,否則春秋阙将有入魔之危。
勞煩前輩掩護他們,他二人必須于明日滿月之前抵達聖月壇。”
她将準備好的東西一一托付。
“那些...混沌一般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绮羅生捏着手中的護身符問道。
“它們由世間萬靈的貪嗔癡妄、兇孽罪業而生,被壓制在紅蓮聖池中數千萬年,積攢了沖天怨氣,故而稱其為戾。”
“月神庇佑世間萬民,受世人信仰而立殿,本意是懲奸除惡,護天下太平。為壓制那些惡穢,聖月壇引聖泉之水,栽淨厄白蓮用于封印它們。但世間罪惡殺之不盡,世代更疊,竟将白蓮血染為紅蓮。聖池中有多少紅蓮,池下就埋葬了多少罪惡。大祭司最後的籌碼便是放出池底最為兇惡的邪戾。一旦邪戾被釋放,沾染其邪氣的生靈會被吞噬,所以千萬不能被其近身。”
“按你這麼說,戾應當隻知嗜殺并無心智,那大祭司是控制它們的?”素還真不由得推測,“他既然有底氣放出邪戾,定有遏制之法。”
“月冕。隻要用春秋阙打碎月冕,大祭司就再也無法控制惡戾。紅蓮聖池下有一口神棺,能徹底殺死此物。”
月神之血至純至淨,可辟天下至邪。她的一滴精血藏于月冕之中,所以司胤視戾若無物。
衆人捏緊手中護身符,看來明日隻許進不許退,隻可勝不可敗。
“時間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她看了一眼殊十二手中的蝴蝶,“清輝蝶影身上有我一絲氣息,可用它傳音于我。”
好似要将大家的面容記住一般,短短幾步路月澈回頭看了數次,隐含不舍,但終究還是快步離開。
【第二十五夜】
“廉莊!”
腳步雖有遲疑卻仍未停止,最光陰隻好箭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兜帽下的人仍是沉默無言。
“你為什麼不肯承認?”
“為什麼要承認?我不是她。”
“那你是誰?”最光陰不信她如此無情,站到她跟前,“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隻知道你是我認識的廉莊。而且小蜜桃也來過郁澤了,你知道它的鼻子有多靈。既然它也認定你就是廉莊,為什麼還要否認?”
“那然後呢?”
“然後?”
“就算相認,又能如何?”
“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可以回時間城。我一定不會辜負混千手的囑托,好好照顧你。到時候你還可以開學堂,我會來幫忙的。”
原來僅僅是為了完成對混千手的承諾啊...
月澈自嘲,自己一片情誼真是比喂了狗還不如。
“你已經不是北狗了,你是最光陰,是屬于時間城的最光陰,而我屬于月神殿。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必再有交集。”
她身為月神,有她無法逃避的責任。
最光陰不理解,不就是一座月神殿而已,有什麼可執着的。
“隻是一座宮殿,明日過後便會不複存在。你跟我們回去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月澈想要為自己保留最後一點體面,狠心繞過他,與之相背。
“廉莊是廉莊,廉莊喜歡北狗,但是我不喜歡;更何況你最光陰與我有何幹系,憑什麼安排我的未來?明日之後,我們隻有分道揚镳這一個選擇。不要再糾纏我了,上輩子的事情難道這輩子還要算數嗎?人都不是那個人了,不必再執着。”
她直接起手捏陣回到了聖月壇附近。
绮羅生見月澈走的毫不留情,自暗處出現,上前搭上最光陰的肩。
“待事情結束再勸勸她吧。”
最光陰沮喪的點頭。
“明明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人總是會變的。”就像...他是绮羅生而非九千勝,廉莊是月澈心中最美好善良的部分,卻并非月澈本人。
【第二十六夜】
“最光陰、绮羅生。這就是你不顧我的命令也要跑出去見的人嗎?”司胤擺弄着手中那片紅蓮花瓣,“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本事也見長了。”
不見波瀾的眼神背後是壓制不住的怒意。
“我是喜歡最光陰,所以想勸他離開這裡,有什麼不對嗎?”
比演技是吧,她也不差。反正方才用陣法回來的時候,她就做好和司胤周旋的準備了。
如此直白倒讓他倍感意外,劍眉輕挑,“不是去告訴他我的弱點,或者求他帶你離開這裡嗎?”
“你能有什麼弱點。池底邪戾一旦現世,誰又能躲得過這場浩劫。”她别過頭去,眼中浮起點點淚光,“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他死在你手裡嗎?”
“哼,那小子配不上你。你要是喜歡他,留他一命,讓他全須全腳回到時間城也不是不行。”
孩子大了,有喜歡的人也實屬正常,還是順着她一些吧。否則為此記恨他,傷了情分,反倒不好。
更何況,若是最光陰執意送死,那也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你最好說到做到,我要他好好的。”
“可以。但你也要記得:你是月神,是神的後裔;神之血脈,不容玷污。”
月澈眼神一暗。
神血一脈雖可與人結合而育,但後代會逐漸失去神眷,直至成為普通人。百餘年前,母親為挽救月神血脈,以月華之精與琅玕樹枝鑄出神胎,這才有了純血延續。隻是此法逆天而行且十分冒險,月澈在胎體中沉睡百年方醒,母親那本就微薄的神力也因此消失,被司胤視作棄子而抛棄。
母親的執念導緻其悲慘的下場,也産生了怪物一般的她。
她至死都在感激司胤幫助自己延續了月神血脈,卻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她們母女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何其可憐。
“我知道。”她望向神殿那面撒入月光的巨大水幕,“月,乃吾之歸處。”
司胤滿意的點頭。
孩子嘛,不能逼得太緊,這些少女心思等時間一久也就過去了。
但他絕不會料到,月澈有自己的謀劃。
或者說,月澈從未與他同心同德。
【第二十七夜】
明月雨,夜風急。
滿月當空卻風雨交加,像是要洗去世間所有污穢。疾風洌洌而過,混合着惡戾發出的咆哮,如猛獸的嘶吼。月神山脈因邪戾肆虐而陷入死境,風中彌漫着腐壞枯敗與血腥之氣。
少女在太極鲲前垂眸而立,一頭白金長發似清輝皎潔,眉間神紋流光溢彩,彰顯着屬于神的風姿。
月光沐身,片雨未滴,她腳下方寸如世間最後一片淨土。
司胤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她居然一直欺騙着他,在他的掌控下不斷成長。
“你....你早就恢複了?”不甘、震怒、驚恐,種種情緒蜂擁而上,向來氣定神閑的司胤面露慌亂之色。
“神明的力量,自然長存天地。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難怪他們能将我逼至此地!千算萬算,沒想到竟然是你背叛了我!”
突然他神色發狠,将額間破碎的月冕丢棄,“那你就沒想過,我能奪你力量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嗎!”
話音剛落,一把長戟破空而來,重創司胤右臂,或天戟合兵甲武經之力讓他幾欲無法起身站立。
“大祭司,束手就擒吧!”殊十二與意琦行雖勉力趕到,卻能看出身上已有不少外傷,想必血戰已久。
“你們永遠無法殺了我哈哈哈哈哈,”司胤大笑不止,“殺了我,隻會削弱護境大陣,讓戾逃出此地,為禍天下!”
即便是右臂無法使勁,司胤功法依然強悍,一時之間無法被二人制服。
反觀月澈,她望着逐漸失去生機的高原雪山,好像聽到了風中傳來的哀鳴,心生悲憫。
“司胤,你的美夢該結束了。今夜就讓我來斬斷你的妄念吧。”
再看一眼這人間吧,或許過了這一刻,她便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了。
掌間浮現柔和的月華之光,似能照亮天地,纖細的手指召喚出早已爛熟于心的祭靈大陣。
兩尾太極鲲從聖月壇中淩躍而出,洄遊之間,一道金色陣法逐漸浮現。
霎那間,時間靜止,萬物俱寂。
紅蓮花雨散落空中,滿目赤紅如血。
而太極鲲中的彼岸終于出現。
“殊十二快走!”
月澈一個閃身,将殊十二推離戰場。
“快走!”
見那漩渦果真隻有一瞬,殊十二不再猶豫,縱身而入。
【第二十八夜】
聖月壇上,月澈與意琦行共同抵禦司胤。
月神與祭司,終究反目。
“當真是我的好女兒,胳膊肘全都向着外頭拐。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想要傷人,得問過意琦行手中之劍。”
“還得問我手中的刀肯不肯!”
最光陰見绮羅生一直有意阻撓他登上聖月壇就知曉其中必有蹊跷。
“绮羅生,我們已經失去她一次了,難道還要有第二次嗎!”
绮羅生聞言心中一驚,還是握緊雙刀決定與他一同殺上聖月壇。
“抱歉,沒有什麼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刀光劍影,快如閃電。
而月澈卻怆然落淚。
此時她倒甯可他沒有找回記憶,自己會更從容的赴死。
有些人,隻要見一眼,就會心生不舍。
舍不得他,舍不得死,哪怕這個人心裡已經無她。
司胤見狀,以血洗劍,召喚戾中至邪。
“你們,今天都得死!”
頓時天地變色,轟鳴聲混合着萬物嗚咽,響徹雲霄。
月澈驚恐他于勝負于權利執着如斯,居然以性命相賭,以身飼戾!
昔日如天人一般的月神殿大祭司,此刻如邪如魔,至惡至暗,黑色瞳孔化作猩紅一片,臉上爬滿如詛咒般的圖騰。
見此情形,月澈明白,她與司胤,至此再無退路。
“凡人怎可駕馭神明之力。”
太極鲲圍繞着主人,以月澈為陣眼,聖月壇水道中陣陣白金華光沖天而起,紅蓮如漩渦一般襲去。
春秋阙也似有感應,飛身至她身前,綻放出赤金光芒。
大荒蒼蒼,天水泱泱。
以吾血肉,共祭玄黃。
春秋阙,可劍斬春秋的神兵,其第二次淬煉方法就是——
“不要!!”
最光陰瞳孔驟然猛縮,卻來不及阻止她一劍入心。
“阿澈!!”
司胤不敢置信,目眦欲裂。
“意....意琦行....”
神血淬神劍,方算完成淬煉;也唯有以神明之軀為它開鋒,才可弑神。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将春秋阙拔出,身軀如墜落的飛鳥,落入她為自己選定的棺木之中。
但...這并不是終點。
所有的戾像是聞到食物的味道,瘋狂朝着神棺奔湧而來,不斷啃噬她的血肉,而被戾抛棄的司胤如生機被抽幹一般跌坐在地。
神若活着,于萬惡是震懾;若是身死,其血肉于萬惡就是至高無上的誘惑。
看着天地間所有惡戾被盡數引入神棺,意琦行終于明白她那日為何多番叮囑,讓自己定要狠下心腸毀壞棺木。
原來....
“意琦行,陣法共有兩步:其一為淬煉春秋阙,使其成為神兵;其二,摧毀神棺,毀滅邪戾,複蘇萬物。你不可因一時不忍而壞了大事。”
當日之言,如雷貫耳。
意琦行不忍當劊子手卻又不得不動手。
不僅是為成全月澈的犧牲,也為了天下蒼生。
“意琦行你要做什麼?!”
看着絕代劍宿提劍而起,最光陰忽感不妙,縱身攔他。
“這是她的遺願。抱歉,我必須這麼做。”
意琦行别過頭,封住最光陰的穴道;绮羅生似是心有感應,捂住了他的雙眼。
春秋阙淩厲劍氣掃過,神棺頓時灰飛煙滅,一輪月華拂罩大地,萬物逆轉陰陽,開啟複蘇與新生。
神渡衆生,憐愛世人。
獻以神祇,化歸天地。
绮羅生感到掌中一片濕潤,亦是悲從心起。
“哈哈哈哈哈鏡花水月....一場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胤徹底瘋了。
他在聖月壇上尋覓月澈的身影,時而清醒,時而癫狂,最後朝着聖棺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
正當他伸手想要撫摸那片焦黑之地時,素還真阻止了他。
“她因你的野心而亡,你不配碰她。”
短短幾字,字字誅心。
聽得此話,司胤吐出一口鮮血,在聖棺灰燼旁斷了最後一口生機,雙眼卻仍執拗的看向那個地方。
素還真合上他的雙眼,哪怕司胤已死也不願放過他。
“她不會想要再見到你。”
【第二十九夜】
“绮羅生,她是不是在氣我沒有一開始就認出她?”
最光陰不肯相信她去的如此慘烈決絕,隻言片語也不曾留給他。
“或許是太在乎,才不想你面對她的離去。”
“她真可惡。”最光陰很少落淚,也很少有遺憾,但此刻又多了一件遺憾的傷心事,恐怕用一生都無法忘懷。
好像上天一直在捉弄他與她。
遺忘那段屬于北狗的記憶,他弄丢了廉莊;以為找回記憶,遇到月澈,是上天給他補償的機會,卻不想是要他得而複失。
他真的好難受,明明已經沒有了心,卻備受心傷折磨。
绮羅生與他并肩而立,看着天邊依然皎潔的明月。
枉他自诩聰明,猜出她應當就是月神,卻沒猜到她有以身殉道之念。或許他也從未分清廉莊與月澈,以為廉莊是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那月澈也會努力活着,卻低估了她那顆屬于神的慈悲之心。
隻可惜世間再無月神,一切皆煙消雲散。
“最光陰,我終于自由了。”
“意琦行,多謝你。”
她應月而生,也該沐月而去。
清輝感受到月澈已身歸天地,原本熠熠生輝的蝶翼開始變得黯淡,落在神栖之棺停駐之處,等待着屬于它的終點。
“绮羅生,我不想再遺忘了。”最光陰看着逐漸失去生機的蝴蝶,下定決心說道:“我不能再遺忘了。”
即便痛徹心扉,他也不想用遺忘來抹平傷口。
急風驟雨歸于平靜,世間重歸安甯。
光影婆娑,得失來去;遍一切處,不增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