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葉】
懷羲撿到了一個男人。
一個冷冽如霜的男人。
“師姐,我們要把他帶回去嗎?”小師弟尋骨風跟在她身後期期艾艾地問道。
見男子面冠如玉,渾身上下也穿的精緻講究,懷羲當即拍闆,決定救他小命。
因為她希望這個人能知恩圖報,看在他這麼難治的份上多給點診金,這樣她就有錢去買東西了。
她可真是...太窮了!
“把他帶回去吧。”
尋骨風為這個看起來瀕死的男人捏了一把汗。看來師姐今日心情不錯,沒有因為昨日煉藥失敗而壞了興緻。
師姐是個不折不扣的醫癡,情緒起伏猜都不用猜,必然與醫術相關。
雖然她不輕易殺生,非大奸大惡之人也都會盡力出手救治。但怎麼救,如何救,非常取決于她的心情。
若是心情好,閻王也搶不走她要的人;若是惹怒她,命不該絕的人也得去閻羅殿轉一圈。
昨日炸了個丹爐,師姐整日都陰沉着臉,誰都不敢靠近。哪怕知道她不會遷怒,但那個臉色與低氣壓,實在可怕。
多處筋骨斷裂,皮外傷無數,内裡傷及肺腑但仍留有一口氣,當真頑強。
不過既然落到她的手裡,就算是從死神搶人也要盡力一試。
于是她閉關月餘,用上許多天材地寶,終于将意琦行這條小命救了回來。
【第二葉】
當意琦行醒來時,發現自己正泡在一個巨大的丹爐中。水溫微熱,濃郁的藥草香氣彌漫一室。
他這是...正被煮着?
“你終于醒了。”懷羲抱着今日要替換的草藥進門,發現他已經睜眼,那就說明這個人應當無礙了。
久未開口的嗓子發不出半點聲響,正在清點藥材的懷羲連忙放下手中藥簍,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下。
“不必急着開口,先好好休息要緊。”
待他喝完,她開始撥弄藥水裡的草藥,“既然人醒了,就該重新配藥了。”
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一些藥材,還從丹爐旁拿出舀勺,觀察水的色澤,聞了聞此刻的藥氣。
“果然煮的差不多了。”
意琦行眼前還有些模糊且畏光,隻好暫且閉目養神。聽到她這番話,他覺得自己和一塊被煮的肉沒有區别。
幸好藥水色深,否則他是真的要被看光了。
雖然他意琦行不拘小節,但這不代表他不介意被陌生女子看到身軀。
不過在懷羲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塊肉罷了,唯一的區别就是需要她救的肉和不需要她救的肉。
“師弟,進來給他刮個胡子,再拖個新的丹爐進來。”
換藥之事耽誤不得,她抱着先前帶來的藥簍又匆匆離去,走前還不忘叮囑尋骨風來幹那些苦力活。
【第三葉】
“敢問我身在何地?”
“這裡是昆侖墟,你可放心在此地修養。”尋骨風一邊幹活一邊悄悄觀察着意琦行。見此人眉目淩厲,定不是尋常人物,一顆想要下山的心又開始死灰複燃,“敢問大俠,從何地而來?”
意琦行緩緩睜眼,見他才十餘歲的模樣,眼中一派天真與對外界的渴望,想來不是打探消息,而是真的好奇。
“你又想偷跑出去。”懷羲彈了彈他的後腦勺,疼的尋骨風直嗷嗷。
“昆侖墟的日子着實無聊啊。”
“就你那點三腳貓功夫,出去不過三日就要哭着跑回來。”懷羲搖頭,“若是頂着師父的名号去行走江湖,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徒有其名,沒得抹黑名聲。”
“哪來的名聲。賺的少花的多,師姐你又不肯出診。”尋骨風委屈的捧着腦袋,“你若是肯與師兄一同出診,定是财源滾滾,名聲大噪。”
“我們即墨有一個人賺錢就夠了!”她還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這是她不能放棄之事,而且她賺的錢...另有用處。
“即墨?難道閣下為即墨醫聖的弟子嗎?”
尋骨風點了點頭。
“原來姑娘就是小醫仙,在下意琦行。”
他本以為自己此回兇多吉少,沒想到柳暗花明被即墨醫聖的弟子所救。
即墨醫聖,隐居于世外昆侖墟的醫術大成者。但醫聖隻醫有緣之人,從不為此破例。其首席大弟子墨空青一向神出鬼沒,救人要取被醫之人最貴重之物或以千金相贈,故人送外号千金手;而另一名嫡傳弟子小醫仙則活在傳聞之中,隻知道是一名女子,除此之外,唯有三根銀針救素還真之事一直流傳于武林,沒想到眼前年紀輕輕的姑娘就是小醫仙。
“我...聽我師父提起過你。”她面色一頓,但并沒有停下手裡配藥的動作。
“不敢當,醫聖曾以一杯清茶點醒意某迷障,意某承恩于他。”
“那你與我師父投緣,難得啊。”想起年老心不老的師父,懷羲淺笑着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師弟,去給他尋一套衣服換上。再泡三日,他應當就能痊愈了。”
尋骨風第一次見有人沒對着懷羲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發呆,不由得佩服意琦行的定力。
更扼腕師姐真是白瞎了那張絕世美人臉。
【第四葉】
意琦行的傷勢果然如懷羲所言,三日後便完全恢複如初。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叨擾姑娘多日,明日便告辭離去。”
看到意琦行康複,懷羲是高興的,但也難過他居然一分錢都不給自己,畢竟她搭進去不少寶貝才撿回他這條命。
罷了,她也收獲了不少經驗呢,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随着意琦行離開昆侖墟,懷羲也要繼續踏遍山河完成她編寫藥經的夢想了。
但誰都沒想到世上還有孽緣這一說。
再次見到意琦行,她正在一座水鄉小鎮隐居,整理近日所得的藥材。小日子過的惬意,沒想到被素還真找上門,請她出山救一個人。
“前輩,他還沒死啊...”懷羲看着正閉目調息的意琦行,還以為有多十萬火急的事需要将她從深山老林裡挖出來。
素還真歎了口氣,“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醫聖他老人家難尋,千金手說自己治不了,他說若是來問問你,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願來打擾你。”
“姑娘。”意琦行見到懷羲,颔首示意,懷羲則回以淡淡一笑。
“哦?你們還認識?”這倒讓素還真有些吃驚。懷羲向來深居簡出,還有些臉盲,她能清楚記得自己所救之人的傷情,卻不一定記得他們的名字與臉。
而且...她與意琦行并非初見,隻是素還真不确定懷羲是否還記得意琦行,畢竟她已經選擇放下過往一切。
“我救過他一次。”懷羲掏出兩枚銅錢抵在意琦行的脈上,卻見眉頭微皺,神色凝重,“難怪師兄說治不了。逆天之舉,如何能治。”
“那...”素還真語氣帶上幾分沮喪,“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我已看開,無需再牽挂了。”意琦行看着自己的雙腿,“這是我做下的決定,無悔。”
哎...素還真扼腕。
“我還沒說完啊...”懷羲看着他們一個淡定一個沮喪,老神在在的繼續說道:“他的腿雖難治,但并非沒有希望。”
見峰回路轉,素還真頓生希望,告訴懷羲無論用何種方法都要醫好意琦行的腿。
“世間俗物醫不了他這反噬之症,唯有神佛之物才可醫治。以此物打通他全身筋脈,再洗髓兩次,保證他脫胎換骨。”
“神佛之物?”素還真思忖,“神物難尋,倒是佛物,或可向佛鄉詢問。”
“最好是身有功德之物。”懷羲沉下心把着意琦行的脈,“他雖表面無礙,但内息混亂,能活到今日全靠他功體強大,壓制着這股亂流,一旦二者失衡就會爆體而亡。”
最後她故作高深的姿态成功糊弄了素還真,将意琦行帶回她的藥廬,美其名曰:靜養。
【第五葉】
懷羲說他的腿太久不行動會萎縮,所以每日都為意琦行的腿準備藥浴和肌肉按摩。起初他是抗拒的,畢竟是被步香塵占過便宜的人,對外人的接觸很是抵觸。可懷羲對于醫術有着無上的虔誠,明明是極為挑逗的動作,在她手下顯得無比正經,甚至讓意琦行覺得,她在...給自己的腿一邊按摩一邊腌漬香料,就等着烤出一份完美的肉。
懷羲可不管意琦行腦子裡那些小九九,她要開始她的實驗了!
用素還真從佛鄉借來的妙法琉璃為意琦行洗髓,今日酉時便是第一次。
“你别嘴硬,萬一牙碎了我可補不了。”懷羲遞過一方巾子,“洗髓之痛非常人所能忍,據說要将人渾身上下都撕扯一遍。再是英雄好漢也不必逞這一時之能。”
意琦行覺得不必,還是拒絕了這份好意。
見他執意如此,懷羲便将巾子放在旁邊不再相勸。反正疼的不是她,她操什麼心。
但真當洗髓開始後,意琦行才明白她所言非虛。那種疼痛像是有兩個力大無窮之人拉扯着身體,誓要将身軀撕碎。
意琦行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汗珠如豆大的雨滴般簌簌落下,牙根都咬出了血,而洗髓又正到關鍵時刻不可停緩。見此情形,懷羲伸出控火的手抄起巾子用牙咬住,再将背對她的意琦行一掌推順為面對她的方向,一手繼續控制火力一手掌握妙法琉璃,咬着巾子靠近意琦行。
眼前的汗水讓他無法睜開雙眼,疼痛讓他無暇思考,意琦行下意識咬住了靠過來的巾子。
懷羲趁此機會加大三分火力,運起自己獨門功法通過妙法琉璃将他閉塞的筋脈逐一打通。
此刻意琦行覺得體内有多種力量在交戰沖撞,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染紅了巾子。
快了,淤血吐出來了。
火力弱七分,功力強兩分,待打通最後一脈,懷羲也差點脫力跌倒。
“意...意琦行...你還好吧。”她靠在藥桶邊,仿佛自己也被洗了一遍髓,說話都有氣無力,“還...疼嗎?”
洗髓之痛盡管當下難忍,但過後卻無多少痛楚。
“不要運功。”懷羲知曉人在結束後會第一時間運功檢查自身狀态,立刻出言阻止,“雖已打通筋脈,但...内息尚亂,不可...”話還沒說完,她因力竭而陷入昏迷。
早知道就好好聽師父的話,内功也多練練了。
【第六葉】
意琦行停下運功的手,見她突然暈倒,連忙從藥桶起身穿衣查看情況。見她隻是太過勞累而暈厥,略微安心,将人橫抱放在了外間的美人卧上。
她好輕,像一葉柳。
當他再次感受到雙腿力量時,更為深刻地意識到健康的身體是如此重要。
素還真在丹房門口等候着,雖信懷羲定有把握,卻又擔心會不會出什麼岔子。直至意琦行緩步而出,這才放下懸着的心。
“懷羲呢?”隻見意琦行不見懷羲,素還真剛松的這口氣又提了起來,可别把醫聖的寶貝徒弟給折騰出事啊。
那老頭子最寶貝自己的幾個徒弟了。
“她因脫力而陷入昏睡,我已将人扶至塌上,讓她好好休息吧。”
“那便好。見你洗髓成功,我可安心離開此地了。”
素還真還有要事在身,待懷羲醒後将意琦行托付于她,趕去與葉小钗彙合。
“下一次洗髓在三個月後的正午,我會為你梳理體内亂息。這段時間你靜養即可,不可運功動武。”
懷羲的面色還是有些蒼白,覺得光靠自己無法完成第二次洗髓,打算讓素還真去幫她找個外援才行。
【第七葉】
“意琦行!咳咳咳咳...你是要炸了我的房子嗎!”
又餓又累的懷羲想偷懶,就讓意琦行去廚房熱一熱先前她煮好的飯菜。沒成想剛坐下休息不到一刻鐘就聞到了焦糊味。
絕代劍宿緊盯着眼前漆黑的竈台,像是在較勁。
“你盯着它一萬年也控制不了火候的。”她歎了口氣,“還是我來吧。”
幸好飯菜沒糊。
隻見她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重新開始起竈生火添柴。
意琦行高大的身軀默默立在角落觀察着她。明明是極為豔麗的容貌,又有着優雅的舉止,像是千金小姐般的人卻做着與之不相符的事情,還不見不耐,怪哉。
“你很熟練。”
“生火是煉藥的基礎。”懷羲并不回頭,反而從柴堆裡又找出一些枯葉丢進去,讓火燒的更旺了些。
“走了,再過一刻鐘可以吃飯了。”她洗着手,回頭打量了一下意琦行,“男人果然還是不能進廚房,隻會變得不幸。”
她是在嫌棄他。
山間水鄉的日子清閑而安逸,白日她進山采藥,他閑來無事就翻看她編寫的醫書藥經,待人回來就陪着她去集市采買。
街頭的大伯大娘都誇他是個好男人,但懷羲隻是笑笑,說這是她弟弟。
“你現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占你點口頭便宜怎麼了。”她理直氣壯。
“你的書,寫的很好。”他撫摸着粗糙的書頁,發自内心的說道:“你是一個偉大的醫者。”
轉移話題了…懷羲也不戳破,看着他手中那卷尚未完成編寫的書稿,神色頗為溫柔,“衆生皆苦,若我所行所曆之事流傳下去能讓人少些遺憾與苦難,那就不枉我的付出了。”
“衆生...皆苦嗎?”
“百姓擔憂吃不飽,帝王擔憂國有難,誰都有自己的苦。心裡的苦,醫者救不了,就隻能救身體上的苦了。”
于她而言,救人,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救。
“那麼,什麼才是苦?”
“外人說了不算數,答案都在自己心裡。”她整理起桌案上的書稿,“早些休息吧,等你養好傷,武林還需要你。”
見她不欲再談,意琦行隻好起身回房休息。
【第八葉】
“你到底招惹了什麼人?”懷羲發現村子附近來了一波狗狗祟祟之人,“看來我們得準備離開此地了。”
她不欲給村民們添麻煩,隻好帶着麻煩本人先離開。
“我們要去哪裡?”
“狡兔三窟,我自然有我想去的地方。你整理一下家當,我去收拾藥材,今夜就動身。待安定下來之後再傳書前輩。”
沒想到對方不長眼,趁着懷羲買菜的功夫,殺到了藥廬。
“你們!”
一地狼藉,她種的菜和藥材全都被毀了個遍。
意琦行以棍為劍,用身法與劍術抵抗來人,見她僵直在門口,而那群人趁勢朝她襲去,差點提氣運功。
一把銀針宛如暴雨傾瀉,針針紮入脆弱之處,藥廬内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居然敢拔我的藥草,統統給我去見閻王吧!”懷羲見自己最寶貝的那盆護心草都沒逃過一劫,怒從心起,掌間忽隐忽現一道銀光。
“我們可是——”黑衣人發出陣陣慘叫,懷羲卻下手更狠。
“管你是誰,就是天王老子都給我死!”
眨眼之間,領頭兩人見血封喉,淩厲肅殺的氣場吓得躺在地上哀嚎的蝦兵蟹将瑟瑟發抖,忘了喊疼。
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奶奶,下手如此緻命,不給一點活路。
“意琦行,把他們全都綁起來,我要他們血債血償。”她抱着那盆死無全屍的護心草,語氣哽咽,“我養了三年才長出花苞的護心草啊!!!”
好像死了親人一樣傷心。
“護心草?”意琦行曾聽聞過此物,“這不是早已絕迹的藥材麼?”
“這大概是世間最後一株了。我找到它的時候幾近枯死,想了許多法子,踏遍許多地方才發現此地最适宜它生長。”她擦了擦眼淚,“原本再過兩個月就該開花了,可以在洗髓時護住你的心脈,但是沒想到...”一口銀牙磨的咯吱作響,看向那幾個疼的人事不知的小賊。
“把他們丢到廚房去,我倒是要問問,到底誰指使的!”
“其實,我可以忍受的。沒有護心草,我也能扛下去。”意琦行雖有些可惜護心草被毀,但不希望她一直沉浸于傷心之中,隻好笨拙的出言安慰。
“我早就發現這幫人的蹤迹了,就是不想打草驚蛇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他們竟敢上門送死。”懷羲将護心草花苞摘下,小心翼翼的吹走塵土,随後看向意琦行,“你是我要救的人,在我沒有放你離開之前,誰都不能搶走你的命。”
他這是,被她保護着的意思嗎?意琦行見她眼中毫無缱绻,唯有清澈,但她說的話卻如滴水入湖,讓劍宿冰冷平靜的心泛起微微漣漪。
【第九葉】
那群人沒了頭領,很快就一五一十把他們所知道的事吐了個幹淨。不出所料,果然是為了打探意琦行的消息而來。
“我可以不要你們的性命,但...”她薄情的勾了勾嘴角,像是一朵帶有緻命之毒的牡丹花,“若是敢洩露一點行蹤...”
腕間兩隻水翠的玉镯上挂着一串鈴铛,擡手間發出陣陣清脆聲響,聞之悅耳。可落在黑衣人耳中卻成了催命之聲,疼的他們哭爹喊娘。
“我們...我們沒見...見過...啊...”
見他們疼的涕泗橫流,身體如蛆一般扭動,懷羲嫌棄的停了手。
“都給我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
她怕再多看一眼又會想起護心草的慘狀。
黑衣人見她居然真的放他們走,立刻四肢并用的離開藥廬,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
“這鈴铛裡究竟是何物?”
“西疆蠱蟲。”她看了看朝着镯子若有所思的意琦行,“你有興趣感受一下嗎?”
“不必。”拒絕得很幹脆,他不想再無緣無故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可你怎麼能保證,他們此去絕不會洩漏我們的蹤迹?”
“母蠱在我手中且被我下了禁制,他們隻要敢提到我們的名字或是這個地方,都會遭到蠱蟲撕咬。若是再敢來此地尋找...”
她帶着意琦行在屋子周圍撒上一圈粉末,“隻要進入此地十裡之内,子蠱聞到這種粉末的氣味就會狂化,啃食其宿體。片刻之内,他們将屍骨無存。”
好毒的東西。
“你怎會有如此...陰毒的東西?”
與她相處的這段時日,意琦行覺得懷羲為人正派,雖有些不拘小節但坦誠直率,不像是與西疆有交情的人。畢竟西疆之人名聲大多不好,多得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輩。
“毒、藥、蠱,在你看來有何不同?”
“毒蠱為害人,藥為救人。”
懷羲卻搖了搖頭,“是殺是救,在于人心。若心懷慈悲,毒亦可救人;若存歹意,藥也可殺人。所以在我看來,此三者沒有區别。更何況,不了解這些東西,又要如何學解救之法?”
“是我狹隘了。”意琦行沉思一番,“受教。”
“我可不敢教劍宿什麼。以識入劍,悟己之道,這份心性着實令人敬仰。”
“可在我看來,你遠比我豁達,活的自在且真實。”
懷羲手中動作一僵,“沒有的事。我們還是趕路吧。”
【第十葉】
懷羲新找的落腳點位于雲夢蘭汀,那裡有師兄墨空青留下的竹樓,正好能撿個現成。同時此地又密布霧氣與瘴氣,能保護居處不被人輕易闖入,可以靜心鑽研醫術。
“我們得自己動手去挖野菜了。”懷羲攤了攤手,環視四周,“師兄看起來很久沒回這裡了,什麼吃的都沒有。而且這裡太過偏僻,周圍也沒有市集可以采買,必須要自力更生了。”
“我可以去釣魚。”
“可以。家裡不養閑人,你總要出一分力的。”
家裡...她說的好自然。不過意琦行也不覺得有何問題,反倒接受的很快。甚至有一瞬間升起一個念頭,待他退隐徹底遠離紛擾之時,她是否願意同他當生活搭子?
與同道中人行走江湖自是快意,但他早已不是當年目中無人的絕代天驕,他是洗盡波瀾、澄定本心的意琦行,懂得從容安甯有多可貴。
罷了,他孤身而來亦孤身而去,還是不要打擾她的生活為好。
“我已傳書前輩,約定好三日後,由葉小钗前輩前來助你洗髓。”懷羲拉着意琦行搭建新的藥廬時突然想起此事,“今日搭完這個架子就完工了,這幾日你好好休息,按時服藥即可。這次洗髓,我會梳理你體内亂息,期間必會遇到内息趁亂遊走,你不可着衣物進丹爐影響内息揮發。我會用布條蒙好眼睛,不耽誤你的清白。”
耽誤...清白...縱然再淡定的人,聽到此話也要耳根一紅。意琦行輕咳一聲轉過頭去,“那就有勞你了。”
“你...平日也會這樣為别人療傷嗎?”意琦行覺得該害羞的人應該是她才對,但為何心虛的人是他?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非禮勿視這點我還是知道的,更何況醫者眼中無性别老少之分。你是擔心我占你便宜嗎?”
“不是。”隻有步香塵才會想盡辦法占人便宜吧,懷羲此等光風霁月之人,怎能如此揣測她?
懷羲想了想,又有點嫌棄的說道:“不過能像你這樣把自己折騰到要死不活的人也少見。平日裡遇到的患者,紮幾下喝幾貼藥就能救回來,你是我目前醫治起來最麻煩的人,沒有之一。”
被罵了。
意琦行平生第一次無法回怼。
【第十一葉】
葉小钗果然在滿月之夜前與素還真一同抵達了竹樓。
“幸好有你給的祛邪丹,否則這地方還真是寸步難行。”素還真風塵仆仆而來,隻希望明日洗髓成功,意琦行能恢複如初。
“那就要辛苦二位前輩了。今日我下廚,大家好好休息。”
意琦行将一尾大魚交給懷羲,她接過來掂了掂重量,滿意的點點頭,随後就提着魚轉身去了廚房。
哦?素還真注意到意琦行自出現那一刻起,除了與他二人問好,目光一直追随着懷羲的身影,難道...塵外孤标動了紅塵之心?
可二人相處極為坦蕩,讓人無法指摘...
這不坦蕩才會不清白,太坦蕩反而沒有貓膩,還真不好說啊。
“葉小钗,你覺得呢?”
葉小钗看着眼前一桌子菜,選擇了點點頭。
素還真但笑不語。
是夜,懷羲望着窗外明月将盈,對明日的洗髓充滿了不安。
這件事,真的值得她去做嗎?她看着自己纖細但有力的雙手,心中遊移不定。如果做了,定能助意琦行成功,但她可能需要修養很久;如果不做,命數由天,護心草也能護他不死,可...她大抵會留有遺憾吧。
罷了,又不會死。
“喝了這碗藥吧。”
今日的藥是她親自盯着火候熬的,多一分則烈,少一分則欠,藥汁不似以往那般泛着草藥清苦之氣,反倒夾雜着一股...微微的血腥氣。
“這是?”習武之人對血的味道自然敏感,意琦行皺着劍眉,注意到她今日一反常态穿着一身水碧色長衫,臉色還有些發白。正值初夏,雲夢蘭汀潮熱不已,她昨日穿着褙子還在喊熱,怎會今日就換成了長衫?袖中還似乎隐隐露出一抹白色...難道...
“你!”懷羲一時吃痛掙脫不了,隻能任由意琦行拉過她的手臂。
“為何以血入藥?”棉布層層裹緊,看起來不似小傷口,結合這碗帶着血氣的藥,答案顯而易見。
懷羲瑟縮了一下,她覺得意琦行好像生氣了。
“護心草本體已死,要催其開花,隻能以血催化。”
不過不是什麼人的血都可以,隻有她的血可以。護心草藥力最強之處在于其強健的根部,如今植株被毀隻餘花朵,為增強藥力,她便在藥中也加了自己的血。
身為醫者,她的職責是救人,報酬雖然越多越好,但那不是她的初衷,亦不想意琦行因此事對她心生愧疚或覺得虧欠于她,故而略過了以血入藥之事。
還是為了他,意琦行長歎一聲。自己一欠再欠,就算以命相還,都無法還清懷羲于他的恩情。
握着手的力度驟減,懷羲順勢抽回胳膊,用另一隻手端起藥碗,“藥都好了,趁熱喝了吧。”
一飲而盡,二人無言。
“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
素還真看着意琦行護送懷羲回房的樣子不由得感慨。
【第十二葉】
“正午之時,陽氣充盈。可以開始了。”
懷羲見意琦行已褪去衣物坐于藥浴之中,想拿起布條蒙住雙眼卻被意琦行阻攔。
“你手有傷,還是不要再蒙眼了。”
“你是不相信我的準頭嗎?”
“我信你。”
他看着懷羲,随後淡然閉上眼。
懷羲也不扭捏,對着葉小钗正色說道:“那就請前輩開始吧。”
純正磅礴的内力從背後傳來,懷羲凝神靜氣将其轉化為一股柔和之力遊走于意琦行體内。但由于他的内息太過雜亂,即便她的力量至柔至和,也會時不時與其發生沖撞。
上一次洗髓是撕筋裂骨之痛,這一次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多股力量同時撞擊着身軀。
見那些氣息開始奔騰直沖天頂而去,懷羲指尖五枚銀針立即封鎖五處大穴,登時引得内息如沸。
反觀她仍不急不躁,隻是靜靜觀察着銀針,等待最重要的那一刻。
運掌逼出五枚銀針的瞬間,三枚天山玄冰練就的細針分毫不差紮入天頂。意琦行隻覺熱力彙聚之處頓時竄入一股陰寒之力,水火碰撞,令他頭疼欲裂。
就在這股内力即将噴發之際,懷羲開始以自身内力催動護心草,在護住意琦行心脈的同時,将殘餘亂息逼至天頂。
丹爐下烈火熊熊,天頂處刺寒入股,兩相夾攻,所有亂息彙聚一處,與玄冰針化作一縷水煙離去。
“前輩,尚不可收手,請以隔山接脈之力助我。”
原本的剛強之勁化作一股柔韌内勁,懷羲将之與自己的新生之力融合,促使他體内筋脈開始重生。
待她确認無誤,葉小钗這才收手。
“前輩…可還好?”
葉小钗睜開眼,拍着她的肩又指了指床。
我無礙,倒是你需要好好休息。
意琦行仍坐在丹爐之中,面色如常,懷羲則大汗淋漓,面色慘白如紙,消耗極大,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昏迷。且方才葉小钗運功時,發現懷羲體内有一股極為充沛豐盈的力量,但她卻始終沒有動用,是因為内力不夠無法駕馭嗎?還是有别的隐情?
“前輩可否,扶我一把。”懷羲絲毫不懷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成一條死魚了。
葉小钗伸出手臂借她使勁,還未等人掙紮起身,意琦行已穿好衣服将她抱起。懷羲一時毫無防備,下意識摟上他的脖子,瑟縮在他懷中。
好酸臭。葉小钗趕緊默默離開丹房,打算去問問素還真,懷羲體内的力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第十三葉】
幸好自己習慣在丹房外間放一張卧榻,方便她時刻盯着煉藥...懷羲感恩自己的好習慣,不然被人抱着好難受。
“我已無大礙。這幾日你好好休息,換我來照顧你,也算盡綿薄之力。”
原以為可以到享受無微不至的照顧,但還沒過兩日,懷羲就受不了了。
“前輩,你們什麼時候走啊?”她偷偷拉住素還真問道。
“要等意琦行功體徹底恢複吧。”素還真明知道她想問什麼,偏偏就是裝作不知。
懷羲咬了咬牙,直接挑明來意,“他已經恢複好了!馬上可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