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長河1】
待懷羲帶走愛麗絲之後衆人才發現暴雨心奴早就不知所蹤。
“估計在罪業枷鎖落下之時就跑了吧。”方才十二道黑鎖落地成囚的氣勢，哪怕是素還真也有些無法應對，“走了也好，我還得去修正鷇音子那邊的軌迹，你們好好叙舊一番吧。”
明明是跨越時空與自己相見，他們卻不知從何說起，或有千言萬語，也或是無話可說。
“暴雨心奴此次匆忙離去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日後你們要千萬當心。”绮羅生仍是一副溫和從容的模樣對着過去的自己叮囑着。
“我會的。”過去的绮羅生端詳起未來的自己，像是在照鏡子，卻又感覺他與自己有些許不同，“你看起來，很幸福。”
“因為我找到了能讓自己落地生根的人。”
“既然如此，我會滿懷期待的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直至那一日來到。多謝你今日告訴我這些。”
相較绮羅生之間的和諧，最光陰與老狗注視着不同時空下的自己，隻覺陌生又熟悉。
明明知道那就是自己，可二者截然不同。
老狗看着他一副滿足的模樣，覺得他在炫耀，很欠打。
而最光陰覺得老狗是一段黑曆史，可偏偏自己就是在這段黑曆史中找回了最珍貴的兩件寶物，這種心情讓他十分矛盾。
“看起來，廉莊以後會過得很慘。我還是聽那個瘋女人的話，不再去見她了。”老狗隻是邏輯不同尋常，但腦子很靈光，不難從愛麗絲的話中推敲出他們日後會發生什麼。
可最光陰聽完老狗的話反而陷入了沉默。因為他知道再過不久自己會恢複最光陰的身份，忘記老狗這段時光，而廉莊會被無相樓的殺手殘忍殺害，回歸月神之位。
作為老狗與廉莊，他們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
此後唯有最光陰與月澈。
“見與不見，都是緣分。若是無緣，縱然對面亦不識；若是有緣，哪怕隔着時間與空間也會重逢。”
“那若是我選擇不見，未來的你會如何？”
“你要舍得放棄那隻母的，就不是你了。”
話至此刻，他們才覺得對面的人原來真的是自己。
唯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的脾性。
或許這是他此生最卑鄙的一件事吧。
沉溺于皎皎明月，出于私心将這輪明月卷入塵世紛擾。
與之共赴沉淪。
“你說這顆珠子裡究竟藏了什麼？會不會一打開之後是什麼詭異的陣法，把我們傳送到誰都不知道的地方？這樣愛麗絲就能霸占阿澈了。”
呃？這個跳脫的邏輯，很最光陰。
“是那個瘋女人的話，不是沒有可能。”
老狗話音剛落，珠子上的花紋如指針轉動一般，回溯起了月澈的過去。
【光陰長河2】
歲月如長河，緩緩無盡頭。
明明她才活了這些年，卻像是過了幾輩子那麼艱難。
第一世，她作為月神與司胤周旋，設計淬煉春秋阙，隻為犧牲自己，渡化衆生。
第二世，她在神性與人性的掙紮中找到了自己生而坎坷的答案。原來一切皆是她的因果業報，也是他人為了囚她設下的一場陷阱。若非初代月神力挽狂瀾，世間再無月澈，也是她為自己争得了自由。
第三世，她沒有過往，卻在重逢時再度撿起了過去的羁絆，也留下了生命中最為遺憾的一件事。
站在雲川瓊庭看着萬古不變的蒼茫天地，月澈回想起自己為逆轉九黎族這盤死局，不惜賭上性命籌謀布局，卻反而應了命數之說。難道身為萬靈之一，這盤天地棋局中的棋子，她真的什麼都無法改變嗎？
宿命，真就隻能沿着軌迹走向終點嗎？
不...她不想當棋盤上的一顆死棋，哪怕無法成為下棋之人，她也要再搏一次。
所以她做了一個決定。
你這又是何苦。
月澈渾身狼狽不已，卻仍跪得端正。
“月神澈得承天地之恩，當為衆生抱薪，披荊斬棘，不敢有絲毫懈怠。今日來到天願台，是為求放我身後諸生一命。”
若不放呢？
“月神不敢違逆天意，亦不敢逆天而行，但求聽我一言。”
天道不語。
“您要我心存大愛，故而讓我入塵世輪回感受何為愛，我亦在每個世界中修行感悟何為仁慈。如今我既慈悲，想要保護那些教會我如何去愛的人，難道也是有錯嗎？”
他們自有命數。
“可佛不是這樣說的。”月澈朝着天願台至高之處俯身叩首，“心懷慈悲，衆生平等。就算知曉猛獸有反撲之性，在其将要餓死之際，菩薩亦會割肉飼之。我明知他們會死卻見死不救，如何算得慈悲？他們是衆生，亦是需我垂憐之人，況且他們活着并不會對天之大運造成影響，為何不能容之。”
因為真正影響這個世界的變數成了你。
“為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斃于風雪之中。他們亦是抱薪之人，我不願他們死于風雪。無論何種後果，我都願一力承擔。”
你這是以巧言令色來掩蓋自己的偏愛。
“我是。”她承認的光明正大，“心有所愛，才會愛敬衆生。我不想當那尊高高在上，端坐神堂，受萬世朝拜的神像。我是有血有肉的生靈，是這天地萬物間的一顆種子，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長成參天大樹，庇佑我的子民。月澈隻可恨沒有千萬個自己鎮守每一方世界，隻好将這點私心留給自己所愛之人。”
你将改變那個世界所有人的命運，哪怕要你付出生命作為代價也願意嗎？
“月澈的命本就是自己争來的，我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何況我已在天願台上，如何能半途而廢。今日若能扛過此劫，是我之幸；若我失敗，無怨無悔。”
胡鬧！
天道見她執意如此，萬年不變的冰冷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愠怒，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将她慣壞了。
“君子萬年，不改風骨。一生所求，至死不渝。”
她朗聲高喝，言之鑿鑿。
你當真以為威脅就有用嗎？天下萬靈于天地而言皆不過一瞬爾爾。你死了，自然還會有承接天命的新神誕生。
“縱我為蜉蝣之身，亦有高山松柏之心；願于有生之年，撥盡塵霭，得見天光，方不負此行。月神澈既守護天下蒼生與三千大道，早已有此覺悟，當笃行慎行踐行之。”
縱然無人知你付出，憐你心血？
“功過皆留給後人評說，何須在意此等虛名。我為堂上君，亦是天下臣。今日月神澈并非神主，而是以天下臣的身份，懇請天地寬佑。天音昭昭，坤儀灏灏；臣請天地，許我一願！願我為廣廈，庇天下之歡顔！”
月澈再度跪拜叩首，心意已定，再無轉圜。
你不怕被囚于一方天地中了嗎？你最愛自由，如今卻心甘情願淪為囚徒？
擡頭間，縱然面上疲憊而狼藉，但她眼神澄澈明亮，似有火苗燃燒。
“赤子之心，在與尋心明己。若身居高位遠離紅塵，自不懂萬民之苦；唯有感同身受，方知天下興衰。心有大道，存千秋之志，當為盛世長春殚精竭慮，何懼筚路藍縷，方寸天地。縱為蝼蟻，但搏天命！”
好一個縱為蝼蟻，但搏天命。
天道見她決意如此，沉思片刻，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
若能扛過此劫，準你回歸凡塵。但以百年為期，百年之内不可回到苦境，此後不許依靠神域之力而活，也不可再插手凡人命數。否則，身毀神滅。
“忠孝仁義。月澈此生忠于自己，孝敬天地，仁愛衆生，義…不負親友。
哪怕他日化作青山黃土，雨雪風霜，再無人感念；雖死，無悔。
臣，叩謝天地之恩。”
字字铿锵，響徹雲霄。
天高九萬裡，不見重深阙。
換做旁人，從天願台往下看一眼都會腿軟，可月澈仍堅定的站在那裡。
這是你最後一次回頭的機會。
“若長生卻常漂泊，不如去心安之處走完最後一程。落葉尚且歸根，何況是我。”
天道此時竟不知當年冷眼旁觀月澈落入人世是對是錯。
或許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卻不是最完美的那一個。
它遺憾，又覺無甚悔意。
月澈知道如果懷羲在身邊，一定會跟她一起跳下這九重高台。
但這一次，就讓自己替她遮風擋雨吧。
雖失去神力，受剔骨剜膚那般疼痛，她心中卻是輕快的。
那麼多的人都在等她。
今時今日，她終于能回家了。
【光陰長河3】
愛麗絲說的沒錯，登上天願台的這條死亡之路，若非她一次又一次回溯月澈的時間，她早已死了千萬次。
血肉之軀，如何抵抗惡劣至極的自然之力。
每走一步，都有千萬種艱難險阻。
尤其隻差最後一步時，渾身是傷的她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刮走，險些摔到粉身碎骨。
他們真的值得她如此付出嗎？
最光陰與绮羅生看着她不屈不撓的爬上天願台，哪怕雷電就落在脊背上，森森白骨可見碎裂痕迹，她仍咬着牙承受劇痛不願松手。
...真的值得嗎...
甯可從此不再相見，也不願她用命去換一個可能。
松手吧...阿澈...松手吧...沒有什麼比你活着更重要...
“君子萬年，不改風骨。一生所求，至死不渝。”
“縱我為蜉蝣之身，亦有高山松柏之心；願于有生之年，撥盡塵霭，得見天光，方不負此行。”
“我為堂上君，亦是天下臣。天音昭昭，坤儀灏灏；臣請天地，許我一願！願我為廣廈，庇天下之歡顔！”
“心有大道，存千秋之志，當為盛世長春殚精竭慮，何懼筚路藍縷，方寸天地。縱為蝼蟻，但搏天命！”
“哪怕他日化作青山黃土，風雨霜雪，再無人感念；雖死，無悔。”
她雖然身形佝偻，但言辭擲地有聲，目光灼灼，神采飛揚。
原來每一個人都活在她的保護之下，她一直在踐行着自己的諾言：月華籠罩之處，皆是她的子民。
月光看似清寒，實則溫暖無比。
當她縱身一躍跳下九重天阙時，他們想要伸手挽留，卻隻能眼見每一道刮過的風都化作利刃侵蝕她的軀體，隻為帶走她的生命。
而當她落地的那一刻，如同在大地上開出一朵血色扶桑花。
扶桑，連通天地人神的傳說之木，終于在人間開出了唯一的花。
“我又後悔了。”老狗看着渾身是血的月澈将身下大地染成殷紅一片，忍不住握緊了雙手，“她不該吃這樣的苦。”
“如果你我處于不同時間線，我會勸你放棄她。但你是我的過去，一定要好好抓牢她，否則會把那個小笨蛋弄丢的。她...會迷失回家的方向，所以無論走到哪裡，都要牢牢跟緊她。”
此時的绮羅生對廉莊并沒有很深刻的感情，哪怕看到她的記憶也隻是被其深深感動，可是當握住绮羅生給他的小蜜桃挂件時，他看到有人冒雨打理他的牡丹花，細心替他處理傷口，坐在爐竈前替他熬藥，幫他打掩護，看到她把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放在心上，為了讓他高興做盡了她能做的一切。
胸腔中的心跳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不再止于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