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limpsest】
人快要死亡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
意識像泡泡一樣從身體不由自主的剝離、上升,仿佛自己是一陣微風,即将面臨消散。
人生這場劫難,終于要結束了嗎?
生鏽的器官、枯萎的血肉、腐爛的靈魂…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下去了。
一覺醒來的廉莊見天還沒亮,幹脆坐在陽台上等日出。
靛藍色的天空冷冽又沉靜,像阿拉斯加的極地冰川,可這座冰川中卻燃燒着橙黃的火,熱烈到絢爛奪目。
黑夜即将結束,世界迎來新生。
她喜歡這樣充滿希望的晨昏線。
“你怎麼醒這麼早啊…”瞳朦迷迷糊糊想起來喝水,看到陽台外的廉莊,從門内探出腦袋時,忍不住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很冷诶。”
“瞳朦,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你是說飛機上那次?”
“嗯。”
不堪重負的身體在車禍中徹底崩壞,就算經過治療能恢複正常生活,卻還是變得異常脆弱。
惡骨決定放棄去Lordray,留在國内照顧她;最光陰說自己可以找最好的醫生安排康複治療,但廉莊都沒有接受。
惡骨對音律有着獨特的天賦,Lordray作為音樂之城,她應該要去那邊闖蕩出屬于自己的天地;再好的醫療資源也無法讓自己恢複如初,羸弱的身體隻會成為别人的負擔,所以她向最光陰提出了分手。
他們已經在自己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和精力,她不能再耽誤他們了。
氣候溫暖的地方更利于養病,但之前申請的學校靠近北部邊境,太過寒冷,隻好轉而申請了現在這所學校。
就在這架去往異國他鄉的飛機上,她遇見了瞳朦。
“那個時候我一上飛機就睡着了,也是這樣迷迷糊糊起來想上廁所的時候發現旁邊居然坐的是你。”瞳朦被撲面而來的晨風驅散了睡意,索性穿上外套跟她一同等待日出,“當時我真的好激動啊,差點就要在機艙裡尖叫了。”
“是啊,你激動到從廁所回來一直拉着我問東問西,到飛機落地都還在問。”
“不過…”瞳朦輕輕靠在廉莊身邊,竊喜的說道,“這不是我們初遇哦。”
“我們之前還見過嗎?”廉莊有些驚訝,“不可能吧?你這頭粉毛很亮眼,我見過的話,應該很有印象才對啊。”
“那時候我在追另一個男團啦。原本想背着哥哥偷偷去後台要簽名,可安保以為我是私生粉,硬要送我去警局,是你替我解圍的。”
廉莊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有這麼回事,“是不是那場草坪演唱會?”
“對對對!我那個時候才高一,大哥管的嚴,雖然允許我來看演唱會,但不允許我跟這群人有接觸。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挨訓的。”
韶無非的保護沒有錯。幽明集團大小姐是人人都想攀附的對象,如果能從她這裡得到好處,哪怕隻有一星半點,也足夠讓他們這群毫無背景的藝人少走很多彎路。
“怪不得。那天你戴着帽子,通道裡光線也不好,我還以為是誤打誤撞進來的觀衆。那場演唱會的主辦方像個草台班子,管理簡直一片混亂,當時後台還混進來好幾個狗仔…”
“所以這才是我們的初見哦。”
“難怪下飛機後你這麼熱情的邀請我當舍友,我還驚訝你怎麼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這麼放心。”
“那我說出來你别生氣。”瞳朦像撒嬌一樣摟住她的肩。
廉莊垂下眼睫輕輕一笑,“無非大哥調查過我吧。”
“你都知道啦?”小姑娘惴惴不安的觀察着她的神色。
誰知廉莊毫不在意的搖了搖頭,“他隻是擔心你遇到壞人,既然我沒有存壞心,為什麼要怕他查我。”
“我幫你說過他了!”瞳朦作勢捶了幾下空氣,“會見義勇為的人肯定有一顆善良的心。”
“快看,太陽出來了!”
新的一天,新的希望,新的…開始。
提交論文後的廉莊隻覺神清氣爽,想去公園散步。就在她穿好鞋準備出門的時候,瞳朦房内傳來了若隐若現的啜泣聲。
“他…能…這樣呢!大哥…我…”
厚重的門闆讓她隻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時而氣憤,時而委屈。就算知道聽牆角是一件不禮貌的事,但腳下像是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待房中聲音消失,房門突然打開,是已經哭到雙眼紅腫的幽明瞳朦。
“你之前不是說你爸爸對你很好嗎?怎麼會這樣…”廉莊遞上紙巾,又給了她一杯熱牛奶。
“哼!大哥說的沒錯。”瞳朦擤了鼻涕,非常不淑女的将紙團丢進垃圾桶,“他心裡就隻有他的商業帝國!”
“那無非大哥的處境還好嗎?”
“他說尚能應付,但我總感覺大哥在騙我。”
前陣子韶無非親自出面替骷髅玫瑰和公司做了正式切割。隻要是廉莊和惡骨寫的歌,版權全部歸屬于她們,并将她們簽到自己旗下的唱片公司,給予了充足的自由度和非常可觀的利潤分成,這讓廉莊一直心存感激。可韶無非卻讓她不要放在心上,全當是感謝平日照顧瞳朦的謝禮。
如今韶無非遭到幽明集團的打壓,投桃報李,她認為自己也得做些什麼。
“惡骨,我想…”
“不許想。”
“可是…”
“可什麼是!”
廉莊在電話這頭唯唯諾諾,生怕惡骨對自己重拳出擊。
“好不容易過上安生日子,你少給我瞎折騰。”
“隻是去唱幾首歌而已嘛…”
清脆的餅幹棒斷裂聲讓廉莊忍不住将手機拿遠了一些。
“你那腰扭得起來?兩條腿能蹦多久?”惡骨咬着餅幹棒“咔嚓咔嚓”的開始大嚼特嚼,“舞台上唱歌有多費勁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要是無非大哥真的被打擊到資金鍊斷裂,我們去哪裡找這麼好的公司當下家啊。”
惡骨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才哼哼唧唧的退讓:“三首。你要倒在舞台上,我可沒錢送你去醫院。鬼佬的救護車簡直是搶錢…”
“我應該可以的,你放心吧。去年我們三個去雪山看極光的時候,我爬的可利索了!”
“那有消息了跟我說,我提前安排工作。”
【Filotimo】
韶無非當然知道骷髅玫瑰複出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利益,隻是礙于瞳朦的面子,一直沒有表态。
他可是絕世好哥哥,不能被妹妹以為是黑心資本家。但現在既然廉莊自己提出這件事,他自然樂的順水推舟。
“你真的能撐住嗎?”
瞳朦雖然感動廉莊願意為了自己和大哥複出,卻更擔心她無法負荷高強度的舞台工作。畢竟當年剛到Queenswood的時候,她的身體脆弱到吹一會風都會大病一場。
“我很惜命的。”廉莊一邊做着力量訓練,一邊調整呼吸,“如果實在不行,可以打封閉針。”
“不行!”瞳朦立馬摁住杠子反駁,“那就唱一首,讓外界知道你們簽在大哥旗下,有意複出就好了!”
“不行的。”她靠在座位上,平息着劇烈波動的心率,“這是我思考過後認為的最佳數量。第一首釣起興緻,第二首他們還會處于雲裡霧裡的狀态,到第三首才會确認骷髅玫瑰是真的有複出之意,向外界釋放充足的信号。等跨年晚會結束,公司旗下平台同步發出通稿,形勢就會馬上發生逆轉。”
廉莊已經考慮的十分周全,卻讓瞳朦卻越發埋怨幽明無明這種趕盡殺絕的做法。
“大哥,父親為什麼一定要我嫁給禁世集團的大少爺?那家公司…”瞳朦躲在房内,咬了咬唇壓低聲音對電話那頭說道,“不是之前幹□□的麼…而且他們也不怎麼跟國内有生意來往吧…”
正在簽字的手微微一頓,落下一筆生硬的轉折。韶無非歎了口氣,還是決定告訴她實情,“據說他們掌握了戰争時期遺留下來的一個軍械庫,裡面不僅有黃金,還有許多槍支丹藥和裝備武器。”
瞳朦被吓到連忙捂住嘴,心中升起一股惡寒。
“我一直以為父親很愛我。以前他甚至會為了帶我去看煙花,提早結束董事會…現在怎麼這樣了呢…”
“瞳朦。”韶無非聽着妹妹的啜泣,不由得閉眼長歎,“在父親心裡,子女永遠比不過他的野心。三兄弟唯有你在他身邊長大,可當他要為野心犧牲你時,他不會有任何猶豫,這就是我們的父親…”
一個毫無溫情的冷血動物。
或許他會傷心會難過,但絕無猶豫和後悔之意。
四人經過多番電話會議後決定骷髅玫瑰将參與Queenswood的海港跨年晚會,并演唱成名曲“Bone N’ Rose”、“Rhythm”和“Limerence”。
主辦方與韶無非同是Q大校友,聽過選定的歌曲後表示可以将她們安排到跨年後的第一順位出場。
看到韶無非發來的鍊接時,最光陰還以為是詐騙。
這不能怪他,誰讓現在電信詐騙越來越多,許久不聯系的列表屍體突然發來信息,任誰都會懷疑的。
WolF:她決定複出。
Z.:?
Z.:???
最光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揉着眼睛足足默念好幾遍才看明白韶無非發的消息。
Z.:[小蜜桃暴捶狗玩具]
Z.:韶無非你是不是想去局子喝茶?
她那個身體,怎麼可以再回舞台唱歌?!
WolF:這是她的決定,而且我已經為她安排了最好的康複醫生和全套檢查。
最光陰煩躁的拽起小蜜桃玩偶,用力揉搓到狗臉都變了形:“你說她到底怎麼想的?舒舒服服拿版權分成不好嗎?非要去遭那個罪!”
遠在國内的小蜜桃:…女人心,海底針…它小蜜桃一條狗子能知道什麼啊...
WolF:這是前台最好的票,你記得登記個人信息。
發完消息後的韶無非将手機放在一邊,拿起了另一份資料。
他會認識最光陰其實是因為自己有求于他父親。
中央一直緻力于整頓那些企圖危害國家安定的黑惡資本。當年父親僥幸全身而退,他本想着若是他願意從此安分守己,好好經營幽明集團,那他們還是一家人,因為他不想破壞瞳朦心中的家。
沒想到父親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如今竟無視親情,選擇犧牲瞳朦來和禁世集團達成合作,準備動用武力進行侵略和擴張。
當年的一念之差讓自己悔恨至今,若今日此舉能彌補一二,就算從此踏上不歸路,又有何妨?
他隻希望想要保護的人以後能生活在和平、充滿陽光的世界。
對自己亦師亦友的西窗月,廉莊選了兩張票親自送到她面前。
“這是?”西窗月先是一挑眉,随即又馬上蹙起眉心,“你要複出?”
廉莊點點頭。
“我記得你身體不好,也不向往萬衆矚目的生活,為什麼突然做這樣的決定?”
“就當是報恩。”
“報恩?”西窗月摘掉鼻梁上的防藍光眼鏡,示意她坐在自己對面,“那我也是你的恩人,聽我說幾句?”
見她一臉茫然,西窗月好整以暇的告訴她,“當年處理你那份匿名資料的人是我。隻是我和六牙當時不便出面,最後才找了另一位同門師弟代勞。”
廉莊不知是驚還吓,抑或是感歎命運的神奇,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可你當年為什麼不求助你的男朋友?”西窗月問出了這個困惑她至今的問題,希望能印證自己的猜想。
“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想麻煩他。而且他當時還隻是個學生,這種事找他有什麼用?”
看來她果然不知道自己男朋友是個什麼來頭。
“雪鹭,前幾日移交給你的資料處理得如何?”
“我已經看完了,正在梳理材料,準備撰寫一份總結報告。”
香六牙略一沉吟,“那份材料需要再清洗一遍,不能讓任何人查到舉報者的信息。并且此事不可交由旁人,隻能辛苦你一人完成。”
“這是為何?”
“方才局長來電,親自強調了此事。”
局長怎麼會突然關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經紀公司呢?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