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盡,薄日初升。
陰冷的晨輝驅散濃霧,暴露出荒原崎岖的輪廓,幾處矮丘呈突兀的暗紫色,有呼吸似的,正微弱地顫動起伏。
一名全副武裝的清潔員屏着息,從丘堆旁腳不沾地地跑過——
丘堆的組成物并非土石,而是污染物腐爛破碎的肢塊。
污染物,由感染污染因子的生物變異而成。這種在末世荒原中随處可見的怪物近乎不死,隻有徹底破壞它的神經中樞,才能使其喪失活性。
可就算被分解成碎片,那些腐臭肮髒的組織在短期内也依舊有着極強的污染性與危害性。
清潔員透過護目鏡,看向遠處一個孑立的高挺身影。
如果不是因為上面要他找的人正在荒原深處,他絕對不願在此時踏足這些丘堆附近半步。
清潔員腹诽着,腳腕突然一痛,他低頭,面上霎時血色褪盡。
污染物畸變的手指從丘堆底部刺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力道極大,他腳下趔趄,差點摔入蠕動的肉山。
清潔員慌忙掏槍,來不及瞄準,一陣毫無章法的射擊後,彈夾打空,子彈全部胡亂射進了堆疊蠕動的屍堆。
但很可惜,他的運氣并沒有好到能碰巧摧毀那隻污染物的神經中樞。
清潔員眼睜睜看着自己半隻腳緩慢陷入沼澤般的腐肉堆中,防護服也被毒性極強的膿液燒灼冒煙。
他目眦欲裂,向前方伸手,像是竭力想要抓住某根遙遠的救命稻草:
“路、路長官!救……”
極度恐慌之下,緊繃的聲帶連基礎發聲都困難,低微滞澀的聲音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潮濕腐爛的觸感襲上背脊,令人作嘔的腥臭蔓延鼻腔,軀體逐漸被吞沒,他在絕望中喪失了所有的行動力。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低冷的男聲穿透層疊的怪屍,清晰傳入清潔員的耳中——
“别動。”
那聲音很輕,略有些啞,透着幾不可察的疲倦,像一片從半空輕緩飄落的雪花,頃刻冰封了局面。
清潔員身後巨大的拉力奇迹般消失,那怪物居然真的聽從了男聲的命令,在瞬間停止了動作。
下一秒,疾風驟起,凜冽的刀光閃過,隻一刀便劃破所有的泥淖與黑暗,天光重現。
清潔員粗喘着氣,連滾帶爬地離開丘堆,擡頭望向前方那道從天而降的身影。
與裹着厚重防護服的清潔員不同,來人身着挺括的制服,勾勒出肩寬腿長的優越身材。
或許是因為在深冬的荒原上待了一夜,制服大衣淺灰的衣擺已經被重露浸成深色,令他渾身都透出寒意。
稀薄的晨輝被他高挺的身形遮擋得嚴嚴實實,逆着光,清潔員隻能看清那柄薄冰般的長刀和暗色制服上反光的銀質徽章。
銀色的雙刃長刀足有身長,刃尖還缭繞着似有若無的血色,男人利落收刀入鞘,淡淡道:
“你回去記過。”
清潔員必須在清剿完成後以小隊形式活動,男人沒有解釋這條基礎規定的意思,也不想問他為什麼會違規出現在荒原中,轉身就要離開。
随着男人側身,昏冷的晨光流瀉而下,映亮了那張出塵拔萃的英挺側臉。
冷白的皮膚上赫然附着一抹污濁粘稠的暗紅色,是污染物的血液。
清潔員從劫後餘生的怔然中回神,慌張提醒道:
“路長官,您的臉……”
污染物的體|液是污染因子傳播的最佳介質,如果直接接觸人類體表,其傳染性會被放大到極限。
昨晚這波污染物潮的平均感染度超過了40%,就算是路信洲,應該也是會受影響的吧。
清潔員戰戰兢兢地想着,下一秒,從男人手腕監測儀上響起的機械音駁回了他的胡思亂想。
“監測目标:路信洲。今日污染物清除數:163,目标實時感染度58.7%,病變度15.6%,各項數據正常,無異變征兆,無污染風險。”
路信洲,S級進化者,也是所有尚未淪為污染物的進化者中感染度最高的一位。
聽到清潔員的提醒,路信洲回頭,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
那是一雙淺藍色的眼睛。
狹長鋒銳、眸光漠然,比冬夜的積雪還要冷,隻能讓人聯想起極地永凍的冰川。
鴉羽般的長睫直且垂,遮住了小半的瞳仁,更顯得他疏離難親。
是了,絕大部分污染物的感染度都沒有他高,哪用得着自己提醒他。
寒意漫上脊椎,清潔員突然想起路信洲在一年前異能失控、誤殺同隊隊員的惡性事件,害怕地退後了半步。
平心而論,路信洲的長相和吓人沒有半點關系。
與淡漠肅殺的氣質不同,他的五官生得極其明豔,眉目深隽、幾近昳麗,深邃英挺的骨相又中和了這種精緻,襯出他骨子裡鋒芒畢露的淩厲。
一點小痣落在鼻梁正中的位置,是這張臉上唯一能被挑剔的“瑕疵”,總之,是絕對漂亮到有沖擊力的長相。
但很可惜,頂着高到離譜的感染度,無論路信洲長成什麼賞心悅目的樣子,正常人面對他的反應都會是敬而遠之。
就像此刻,清潔員的靴跟在後退時踩中了濕軟的腐物,粘膩的聲響在一片寂靜中格外清晰,場面一時有些尴尬。
幸好,路信洲似乎沒介意他的退後,男人神情不變,隻是擡手抹去了臉側的血漬。
那雙如結冰淞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指尖的污物看了幾秒,随後,他略一并指,污物化為齑粉。
他好像很遺憾污染物沒能對他造成傷害似的。
清潔員腦子裡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他打了個寒戰,趕緊把這個荒謬的念頭趕出腦海。
怎麼可能,他可是路信洲。
軍事庭首席執行長官、人類毋庸置疑的最強戰力,就算諾亞的城牆坍塌,他也應該堅不可摧地擋在所有人身前。
“路長官,您的通訊器落在指揮車上了,理事會正在聯系您,召您回城。”
清潔員想起此行的目的,從懷中掏出通訊器,雙手遞給路信洲。
綠色的信号燈顯示機器工作正常,路信洲卻沒有立刻接過通訊器。
通訊器不是因他粗心被遺落的,而是在作戰前突然出了故障,才被他留在了指揮車上。
被黑色皮質手套緊緊包裹的修長手指輕勾,通訊器随之憑空浮起,落入路信洲的掌心。
是昨晚那台完全報廢的故障機沒錯。
狹長的眼睛微眯,路信洲毫不遮掩地輕嗤了一聲。
在他的通訊器上動手腳,還派個沒什麼戰鬥力的清潔員來單獨給他送東西,目的昭然若揭。
如果路信洲沒能救下這人,回到基地後,等待他的無疑會是早有預謀的批判。
路信洲撥出号碼,通話很快接通,不等那頭有動靜,他先發制人:
“是我。”
“清剿正在收尾,不管丁焘有什麼無關緊要的緊急情況,都讓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