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焘,諾亞基地理事會會長,統籌管理基礎物資供應,淨水系統的主負責人。放眼整個諾亞城,也就隻有路信洲敢這麼跟他說話了。
“還有,你告訴他。”
路信洲語氣很輕,不像威脅,随意得很:
“通過破壞通訊器來害我失職這種事,再有下次,我會讓他把通訊器的零件一個個嚼碎了吃下去。”
半小時後,路信洲抵達諾亞核心區,前往城務所的A03審訊室。
主審官見他進屋,并沒起身,神情有些倨傲:
“我當是誰,進屋也不知道敲門,原來是您路大長官。”
這人一頭栗色卷發,西裝革履,甚至還講究地打了領帶,金絲眼鏡端端正正地架在鼻梁上,看上去不像城務部的首席審訊官,倒像個前末世時代的商務精英。
伊瑞,A級進化者,異能力為精神引導。
二人是老相識,卻算不上朋友。
伊瑞一向自負,保持着接近百分之百的審訊成功率,自诩沒有他審不出來的東西,唯一一次吃癟就是折在路信洲手上。
最讓伊瑞感到沒面子的是,那年路信洲隻有十二歲。
小屁孩一個,瞪着雙亮到吓人的藍眼珠子,愣是把舌頭咬出血了也不開口服軟。
此刻也是,根本不需要語言,路信洲隻是靜靜地看着伊瑞,身上那股壓迫感依舊如凝實質。
伊瑞被他盯得有點發毛,遞給路信洲一張皺皺巴巴的宣傳折頁,同時嘟囔道:
“本來該是丁焘的人來跟你交涉的,怕你跟他沖突,我還特意申請加班跟你對接,也不知道說聲謝謝……”
路信洲伸手接過那張紙。
白色射燈下,他右手覆裹到小臂的黑色皮質手套緊縛出手臂流暢的線條,反射出冷硬的光,他不動聲色地往下拽了拽袖口。
打開折頁,映入路信洲眼簾的是一行紅色加粗的大字:
【聖子降臨,淨化新生。】
這句狗屁不通的标語下方是個三角形的圖形标識,看上去像個山洞,洞中還畫了一簇形态扭曲的火焰。
當原有的科學體系失效,迷茫無措的人類自然會尋找别的路徑解釋無解的災厄,神學是其中門檻最低的方式。
諾亞設有專門的文化管理部,負責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給普通民衆做科普,告訴他們對着某個雕像磕頭并不能降低感染度。
路信洲問:“丁焘找我就是為了這種小事?”
“這次不太一樣,這張紙是從一個研究員的住所裡搜出來的。”
伊瑞摘下眼鏡,眼中的紅血絲密織如網,那是他過度使用異能的後遺症。
“這種反科學的東西居然能滲透到科研所,理事會很重視,所以把這個任務移交給軍事庭,希望能盡快斬草除根。”
說着,伊瑞按下中控台上的按鈕,同時提醒路信洲:
“說起來,那個研究員和你有點淵源,你做好心理準備。”
審訊室中部的隔離玻璃轉為透明,路信洲略略掀起眼皮,與後方被捕的動亂分子對上視線。
他确實認識這個人,樊康,進化研究所很有資曆的實驗員。
隻是,樊康現在的樣子和路信洲印象中的大相徑庭。
他應該穿一件白到刺眼的實驗服,從發絲到袖口都一絲不苟,面無表情地站在狼狽的路信洲面前,冷靜地觀測記錄路信洲因注射實驗藥物而産生的反應。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癱坐在地、頭發散亂、眼神渙散,嘴裡還在神經兮兮地念叨着什麼“淨化”、“神迹”之類的字眼。
看着這樣的樊康,路信洲眼底流露出一絲并不遮掩的厭惡。
怪不得丁焘急着要讓自己回來接這個任務,原來是怕自己忘了他的“恩情”。
隔三差五地,那些人總是要變着法地提醒路信洲,當年要不是理事會表決同意放他出研究所,他到現在都還隻是研究所裡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實驗體。
“你不用這麼看着我。”
感受到伊瑞向自己投來的憂慮目光,路信洲冷淡道:
“在我身上做過實驗的研究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排不上号,不用擔心我會突然把他砍成兩截。”
路信洲接着問:“他說的聖子是什麼東西?污染物、進化者,還是什麼裝置?”
“都不是。”
伊瑞将審訊報告遞給路信洲:
“據他說,聖子是一個普通人。他親眼所見,一個能夠讓污染衰減的、普通少年。”
污染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已經變異成為污染物的生物,不存在任何淨化恢複的可能。
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
路信洲冷呵了一聲,沒降低音量,平鋪直叙的語調聽起來更像嘲諷:
“他當了半輩子研究員,居然會信這個。”
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到玻璃後方,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回光返照般猛地站起,手掌重重地拍在玻璃上,他語無倫次地強調:
“是神迹!聖子會淨化所有的污染物!這才是真正的救世之道!”
隔着玻璃,路信洲薄冰般的眼睛冷冷瞥了眼喪失理智的樊康。
他沒回應樊康的瘋話,命令伊瑞:“病得不輕,給他多打兩針鎮定劑。”
二人身份對調,曾經毫無人權可言的實驗品居然成為了如今的上位者。樊康瞳孔猛縮,顯然是受了刺激,大罵道:
“你這個感染度比污染物都高的怪物懂什麼!當初就不該放你出來,你就應該在手術台上被做成切片樣本!”
室内陷入死寂,連伊瑞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許多,他急忙動用異能讓樊康閉嘴,同時緊張道:
“路長官,這人得留活口,手下留情。”
伊瑞心裡沒底,路信洲要是真想做點什麼,他壓根攔不住。幸好,路信洲沒什麼反應,像是完全沒在意樊康的話。
他堪堪松了口氣,下一秒,卻聽見了一聲冷淡且短促的嗤笑。
完蛋。
這人笑比不笑恐怖多了,不笑的時候隻是冷,一笑起來,伊瑞簡直感覺自己能聽到碎裂的冰碴喀嚓喀嚓往下掉落的聲音。
讓路信洲不要沖動的話還沒出口,隻見他向上随意一揮手指,原本好端端坐着的伊瑞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逼挾着退到一旁。
路信洲邁開長腿,慢悠悠地上前兩步,坐到了空出的審訊官主位上。
他聲音一貫低冷,此時刻意恐吓,那股子涼意更是滲透骨髓。
“你以前不是主導過實驗,編号534,讓我和同等級感染度的污染物産生血液接觸。”
路信洲微微俯身,笑意生寒、不達眼底,他盯着樊康問道:
“那隻污染物在注入我的血清後好像是爆體而亡了吧?你說,要是我和那個聖子産生接觸,是他先淨化我,還是我先污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