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被鐵鍊牢牢鎖住,病變症狀已經到了最後爆發的階段,異物質正以極快的速度吞噬掉他們身上最後一點屬于人類的身體構造。
這個狀态叫做“污染臨界”,進入污染臨界的感染者會在極短的時間内徹底異變,已經和污染物沒有實質區别。
在基本了解洞穴的情況後,路信洲有一點一直沒有想明白。
殺死污染物後的清潔流程極其繁瑣,既需要人力、也需要技術,赫爾斯不可能讓洞穴裡那些沒有任何防護設備的感染者來做這件事,稍有不慎就會導緻污染擴散。
既然如此,赫爾斯是怎麼不動聲色地處理掉異變的感染者的?
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
凝重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背對着自己的少年身上,路信洲看到少年柔順的白色長發遮蓋住因過于清瘦而微微凸起的半截頸項,看上去極易摧折。
是他。
他不僅是被擺在聖壇上的漂亮裝飾物,他還是一台不會被考慮感受的污染處理器。
那瞬間,路信洲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錯拍了一秒。
說不好是不是因為感同身受,但總之,那一秒的情緒陌生且多餘,是他本不該産生的動搖。
少年并沒等路信洲回答,他獨自踏進了忏悔室,地面的污濁粘液迅速染上了長度及地的衣擺。
“别生氣,赫爾斯。你知道我無處可去,所以我會把他們處理幹淨的。”
說完這句話,少年回頭,問遠處的赫爾斯:
“但是,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說過,為什麼我總要堅持等他們徹底變成污染物後才把他們吃掉?”
“為什麼?”
赫爾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講了個除他之外沒人覺得好笑的笑話:
“總不會是因為你真以為自己是人類,所以不想吃人吧?”
“不是。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是人類。”
少年并沒感到被冒犯,平靜地解釋道:
“污染物非常難吃,雖然能吃飽,但味道就和腐爛物差不多。”
他眉眼彎起漂亮的弧度,流露出的笑意卻近于輕蔑:
“我隻是不想任你擺布而已。進食是最幸福的事,我不希望我的快樂是由你決定的。”
赫爾斯的臉倏地垮下去,面色陰沉到極點:“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除了我,還有誰會讓你這個怪物享受這麼多人的頂禮膜拜?還有誰會準時準點用污染物喂養你?你要是進了别的基地,早就在實驗室裡被拆解成碎片了,哪還能有資格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大放厥詞!”
赫爾斯并不暴怒,卻字字狠厲,訓斥少年:
“所以,你應該跪在地上對我感激涕零,好好地替我把每一個麻煩的污染物都收拾幹淨,而不是不知好歹地真擺出這幅聖子的架勢來跟我讨價還價!”
路信洲聽着赫爾斯的話,微妙地覺得有些耳熟。
他好像也聽過不少類似的“教導”,他與衆不同,要懂得感恩,要老實發揮自己的價值,諸如此類。
下一秒,路信洲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拽着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
“他用的成語太多了,其實我沒太聽懂。”
少年依舊噙着笑,像個隻能被迫接受一切的瓷娃娃。
那雙漂亮卻空洞的眸子試探着望向路信洲,他聲音很輕,幾乎像是懇求:
“但是,我不想再吃那些難吃的東西了,我想逃走,你能不能救救我?”
“克勞德,你還在等什麼!趕緊把他給我關進去!”
身後響起了赫爾斯憤怒的吼聲,路信洲沒理他,隻是靜靜審視着少年那張不染纖塵的臉孔。
路信洲實在沒必要現在出手,藥物尚未送達,現在還不是暴露身份的最好時機。
而且,他也并不清楚少年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說到底,少年也是重要嫌疑人,最穩妥的做法當然是不要給他任何回應。
可是,在理智之外,路信洲也清晰地意識到,他不想就這麼看着少年被關到黑暗裡。
或許是因為他和他同樣被叫做怪物,也或許因為他就是想要救他。
門後陰影裡,少年的身影輕薄如同一片枯葉,别說吃掉污染物,他更像是污染物的食物。
沉默數秒,路信洲終于開口,他問:
“你剛剛說的所有話裡,有一句是假話嗎?”
“沒有。”
少年的回答很笃定,他用力搖頭,柔順長發的末端也跟着微微晃動,看起來乖得過分。
路信洲微微颔首,已經做了決定:“我知道了。”
沒有任何預兆,赫爾斯突然感覺腦海中“嗡”地炸開一聲巨響,一股碾壓式的壓迫力瞬間逼得他雙膝跪地。
他完全無法凝神,腦中空白一片,在茫然中擡手抹了把口鼻,隻見一片猩紅的血色。
衣領被無形的力量拽住,他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拖行到了忏悔室裡,面前正是已經異變為污染物的信徒的血盆大口。
同時,路信洲大步邁進忏悔室,在赫爾斯起身前幹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冷靜精準地把控着輸送進赫爾斯喉管的氧氣量,不至于讓人徹底暈厥,也不允許赫爾斯有除了喘息求生之外的哪怕一點多餘反應。
“我現在還不想殺你,但如果你有任何小動作,我會讓你死得非常難看。”
路信洲輕描淡寫道:
“我說到做到。不想死的話,就老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