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信洲回到車裡,閉眼靠着駕駛座的頭枕。
身側響起窸窣的聲響,路信洲沒睜眼,并不擔心越眠能折騰出什麼大動靜。
但路信洲顯然還是低估了越眠膽大包天的程度,聲響逐漸靠近,路信洲的側臉被什麼冰涼的東西碰了碰。
路信洲略微偏頭,擡起眼皮,微垂的目光正對上越眠漆黑的眼睛。
越眠解開了安全帶,上半身趴過來,仰頭看着路信洲,那張乖順漂亮的臉幾乎緊湊到路信洲面前。
這個距離,但凡誰稍微動一下,兩個人的鼻尖都要緊挨着擦過。
多年的戰鬥經驗令路信洲的神經瞬間緊繃,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肌肉記憶,沒把越眠掀飛出去。
可越眠沒有任何預判風險的直覺,直視着路信洲的眼睛,他甚至重複自己剛剛的舉動,拿着手裡那個鐵質的糖盒再次輕輕戳了戳路信洲的臉頰。
自從路信洲把自己的外衣扔給越眠之後,那件衣服就一直穿在越眠的身上,連帶着口袋裡的糖盒也還沒來得及還給路信洲。
“你要吃嗎?”越眠問。
不等路信洲回答,越眠不由分說地拉過路信洲的指尖,将兩顆糖倒在他的掌心。
路信洲沒有拒絕。
悶悶的咀嚼聲在狹小的車廂内響起,薄荷香精的氣味擴散開來,不算好聞,卻足夠提神。
“……謝謝。”
路信洲低聲道,他向旁攤開手掌,本意是想讓越眠把鐵盒遞給他,不用一直攥着冰涼的金屬塊。
但越眠往他的掌心又倒了兩顆糖。
少年擡眸看向他,眼神清澈:“可你聞起來還是有點苦。”
“路信洲,你心情不好。”這是個陳述句,越眠聲音很輕,語氣卻肯定。
心情不好味道就會變差,所以越眠很關心路信洲的心情狀況。
路信洲沒說話,他與那雙漆黑無害的眼睛對視,内心冰封的湖底泛起轉瞬破裂的氣泡。
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越眠不怕他。
越眠明明知道他是怎麼獨斷洞穴内所有人生死的,也看到了他毫不留情處決溫斐的樣子。
可路信洲甯願越眠害怕自己。
如果一個剛剛認識他就見過他殺人的人都可以這樣毫無芥蒂地與他相處,那他這麼多年以為自己應當承受的他人的排斥和畏懼又算什麼。
心頭莫名湧起煩躁的情緒,路信洲反倒希望越眠能和其他人一樣,對他敬而遠之。
因此,路信洲用異能從越眠手裡抽走了那個小小的鐵盒子,聲音冷淡:
“那就離我遠點。”
越眠愣了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表情有些錯愕。
因為越眠還在學習人類社會的規則,時常會搞不清自己做的事對其他人來說到底是對是錯,所以他對于自己行為正确與否的判斷幾乎全建立在他人給予的反饋上。
他不知道路信洲的态度為什麼突然轉變,隻以為是自己說了錯話或者做了錯事。
錯了改正就好,越眠不害怕犯錯,或者說,他壓根就不在意對錯。
但他得搞清楚問題究竟到底出在哪裡,好不容易能美餐,他是絕對不會遠離路信洲這張穩定飯票的。
“我哪裡做錯了?”
越眠仰起頭,用上目線望向路信洲,又圓又亮的眼睛水汪汪的,任誰看了都要心軟。
“對不起嘛,你告訴我,我下次會改的。”
看上去是在乖乖認錯,實際上距離卻是一點沒拉遠。
路信洲瞥了一眼依舊緊挨着自己的某人,沒在那張明麗的臉上看到一點認錯時會産生的愧疚或畏縮。
下一刻,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了越眠,他被迫老老實實地坐回原位,身體緊靠着椅背,動彈不得。
越眠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略微睜大了一圈,他抗議:“路……”
“沒什麼要改的。”
路信洲打斷,他踩下油門,驅車到閘口處,準備接受入城安檢。
“也不會有下次。”
車窗被執勤人員敲了敲,路信洲降下車窗,那人向路信洲敬禮:
“路長官。”
他接着往車裡看了一眼,沒看出坐在副駕的漂亮少年是什麼身份。
沒穿制服,不是軍事庭的僚屬;沒被拷住,不像被逮捕的任務目标;也不像被解救的幸存者,因為少年的神情中沒有狼狽或驚慌,他甚至氣鼓鼓地緊盯着路信洲,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寫滿了不忿。
執勤人員為難地看回路信洲,小心問道:“路長官,您旁邊這位是?”
“嫌疑人。”
路信洲回答,他先向執勤人員出示了自己監測儀上的實時感染數據,然後示意對方将手中的通用監測裝置交給自己。
“他的數據由我來測。”
路信洲轉回頭看向越眠,語調平平:“伸手。”
越眠不喜歡路信洲這幅公事公辦的樣子,他兩手交叉抱在胸前,搖了搖頭,十分執着地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話題:
“沒有下次是什麼意思?路信洲,我不會一進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吧?”
淺色的眸子淡淡瞥了越眠一眼,路信洲沒說話,越眠的右手卻不受自己控制地伸了出來,送到了監測裝置的探針下。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哪有這樣用異能拒絕交流的!
越眠瞪大了眼睛,嘗試反抗卻全無效果,隻好放棄浪費體力,頗有些幽怨地盯着路信洲那張不為所動的臉。
忽略對面那雙快把自己盯出洞來的眼睛,路信洲啟動監測裝置。
探針刺破越眠的指尖,顯示屏幕亮起,即将給出具體的感染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