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離開京城沒多久,沿途的條件就變得簡陋起來,甚至有些艱難。徐知薇跟着刑部主事李承忠和幾個随從一路北上,剛開始還經過幾座熱鬧的商貿城市,集市上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空氣裡透着一絲生氣,街邊的茶肆裡滿是談笑聲,偶爾還有小販推着車吆喝,賣些熱氣騰騰的饅頭和湯水。可再往前走,驿站越來越破舊,風沙卷着泥土撲面而來,路上全是泥濘,旅人裹着破衣服,臉上寫滿疲憊,有的甚至拄着棍子,走得搖搖晃晃,像是被風吹得随時要倒下。
在一間簡陋的驿站停下,天色陰沉,門口的燈籠被風吹得晃來晃去,昏黃的光顯得屋裡更冷清,影子在牆上亂晃,像鬼影似的。她推開門,一股冷風撲面,木床硬邦邦的,硌得人睡不安穩,牆角堆着厚厚的灰塵,窗外泥路坑坑窪窪,馬車碾過的聲音混着小販的喊聲,透着股蕭條,連空氣裡都帶着點潮濕的土味。
徐知薇站在門口,手輕輕拍掉衣服上的塵土,擡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烏雲壓得低低的,像是要把人壓垮。冬天冷得刺骨,她沒抱怨,隻是心裡有點沉,跟京城的繁華比,這裡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她想起京中那些高樓大院,燈火通明,絲竹聲不絕于耳,而這裡,隻有風沙和泥濘,像是一場無盡的苦旅。
她走到院子裡,石闆冰涼刺腳,風裡夾着遠處商隊的喧鬧,馬蹄聲和車輪碾地的聲音混在一起,斷斷續續。她停下來,轉頭看向李承忠,清聲道:“李大人,依你之見,這些商賈日日奔波于此,風霜滿面,何故甘願如此?”她眼裡藏着探究,不是随口一問,想聽他道出些深意。她站在那兒,風吹得她衣角微微擺動,眼神卻穩穩的,像是在這喧嚣中尋找一抹答案。
李承忠拭去額上薄汗,低歎一聲:“徐小姐,這些小商販,無論京畿之地抑或邊陲荒野,苦楚早已成常态。彼等行走此道,非為享樂,實為生計。市肆雖盛,背後盡是辛酸。”他朝院外看了一眼,馬車旁的販子凍得縮着肩,眼神滿是無奈,有的還在低聲咒罵天氣,有的則默默整理貨物,像是習慣了這種日子。
“此輩商隊之人,”他續道,“憑微薄之利養家糊口,常受官吏盤剝。縱有商道興旺處,關卡稅重,豪商權貴盡掠其利,幾無餘地。”言罷,他搖了搖頭,語氣中有幾分悲憫。他頓了頓,又說:“前些日子,我聽聞一商販因交不起稅,被扣了貨物,家中老小隻能靠野菜度日,如此情景,實非個例。”他的聲音低下去,像在回憶那些見慣的苦事。
“朝廷莫非無意纾解?”徐知薇明知故問道。
她平日裡在茶樓見慣了京城的巨賈,出行數日後亦多有深思。京中那些商會老闆錦衣玉食,談笑間便是萬貫家财,如今見此,心頭泛起一絲酸楚。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父親偶爾帶她去市集,看那些商販忙碌的身影,那時她隻覺得熱鬧,成年後自己親自營生,才懂背後的艱難。
李承忠神态略帶苦意:“朝廷有意革新,奈何惠不及民。政令雖下,貪墨難除,層層剝削,善意多成空談。”他語聲平靜,目光深邃,似訴世道無奈。他又補了一句:“徐小姐有所不知,去年朝廷頒了減稅令,可地方官陽奉陰違,反倒借機多收了幾分,商販日子更苦了。”他看着她,像是想看看她聽了這話會有什麼反應。
徐知薇颔首,低頭沉吟,手指攥了攥袖子。她正想聽到李承忠說出這樣一番話。她笑了笑,心裡暗想:如果能幫北境的窮人找些活路,這趟北行就沒白跑。她站在風裡,目光掃過院外的商隊,那些身影在風沙中模糊,她卻覺得自己的心漸漸清晰起來。她不是隻為自己,也不是隻為父親,她想做點什麼,哪怕隻是點亮一盞微弱的燈。
李承忠忽轉過身,神色微沉,低聲道:“徐小姐,既至此處,某些事你當知曉。”他瞥了眼院外商隊,聲音壓低,“秦王與太子之争,吾心有幾分見地。實言相告,吾傾心秦王,隻因彼與太子迥異。”他靠近她幾分,像是要确保這話隻有她聽見。
徐知薇聞言,眼皮微擡,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起了波瀾。她知太子底細,她父親為太子出生入死,而她本人卻險些被太子輕薄,然後送入刑部大牢。至于秦王,那更是前世的夫君……
徐知薇恍如不明的輕聲問道:“秦王何以勝于太子?”她聲音柔和,眼裡卻閃着一絲好奇,準備從他的話裡挖出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