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會補償你。”宿煜掩去身體的異常,放緩語速,“你在賽後采訪說你20歲前的夢想是拿聯賽冠軍fmvp,打進世界賽四強,我…會幫你實現。”
祁曜看着他堅定的神色,搖着頭哼笑了聲,“不是補償我,這是你的職責所在。”他沉默了兩秒,幾乎是一字一頓地稱呼他,“教、練。”
他留下硬邦邦的兩個字,轉身離開。
教練。
宿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忽然感到呼吸困難,心髒被看不見的東西狠狠地壓着,他深深地吸氣,卻像是擱淺在灘邊的魚,怎麼也吸不進一口。
窒息…麻木…
越來越重的瀕死感。
宿煜跌跌撞撞地進到屋子裡,行李箱倒在地上,袋子裡的東西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他沒開燈,眼前是無邊的黑暗,心裡是沉寂的空白,眼淚洶湧而出,說不清理由,肆意地流過他蒼白的臉頰和脖頸。
這一次的病發,好像比半年前那次還要痛苦。
宿煜倒在床邊的地攤上,狼狽地瑟縮着身子,修長的腿一下下蹭動,卻起不來。他用顫抖的手死死抵住胸口,抑制那過速的心跳。
某些情緒伴随着閃回的畫面,在眼前放大清晰。
——我叫路向南,K1二隊的主教練。
——我老家也在江海市,這麼看我們還算是老鄉呢。
——我比你大四歲,你叫我路哥就好。
宿煜咬住自己的手背,回避着那些殘忍的記憶,卻無法阻攔那些聲音紛雜地侵入雙耳。
——小煜,你胃疼怎麼不說,把哥當外人?K1這種地方,隻有我能真的對你好。
——小煜,哥做菜的手藝還行吧,有沒有老家的味道?
那個人會在任何時候,把自己護在身後。
——小煜,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就像哥這樣打回去,你越是忍,别人就越是欺負你。
——我教你打拳擊吧,我以前可是職業隊的。
宿煜身世坎坷,父母離異,母親再嫁重組家庭,父親每日忙于工作。他被父親帶到美國,十幾歲的年紀,接觸陌生的環境、文化、語言,沒有一件事情容易。
他對一切都感到陌生、排斥,甚至充滿敵意。
在最艱難的時期裡,他遇見路向南,一個皮膚黝黑的美籍華裔,同時也是K1的二隊教練。
路向南陪他度過低谷,發掘他的遊戲天賦後帶他進入K1青訓營,教他戰略和操作技巧,教他如何圓滑處事迅速拉近人與人的關系,教他如何在洛杉矶這座繁榮的海港城市立足和生活。
他們朝朝暮暮相處,無話不說,亦師亦友。
——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選手,一點就通,你就是為比賽而生的,如果我能帶出一個冠軍fmvp,我職業生涯也沒什麼遺憾了。
…
宿煜一直以為路向南是救贖他的一束光,卻不知道這束光會拉着他堕入更深的地獄。
宿煜首次登場,就打出了逆天神操雷怒六連斬,雖然隻奪得季軍,卻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關注。
讓宿煜沒想到的是,賽後的慶功宴結束,路向南竟然會向他表白。
宿煜慌張無措,“我,我不是同性戀,我隻把你當成教練,當成我最好的朋友,完全沒有那種喜歡。”
“小煜,小煜,你愛我吧,我他媽求求你!”路向南失态地扯開宿煜的領口,想去親吻他的脖子,被後者一拳打倒。
“路向南!你給我清醒點!”
在他的指導下,宿煜已經具備了一個拳擊手應有的素養。
路向南吐出一口血,苦澀一笑。
後來的後來,便是足以給宿煜留下畢生陰影的一幕。血腥味沖天的浴室,路向南躺在浴缸裡,赤.裸着身子,手腕和脖頸都是傷口,慘狀落在一片漫無邊際的血紅中。
這是K1無人知曉的秘密,教練路向南在浴室自殺,死壯極其慘烈。
——他本身就有精神疾病。
——他的死和你沒有關系。
…
宿煜自此陷入巨大的漩渦,他一遍遍回想着路向南為他做的事,一件又一件,越是想就越是無法放過自己。
他從K1退下來,回到老家江海市修養身體,遇到了被人堵在巷子裡霸淩的祁曜。
把祁曜護在身後的那一瞬間,宿煜忽然找到了久違的真實感。
路向南死後,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太真實,反倒是那些痛苦都記憶才真實,他終日沉浸在黑暗中,生命力日漸萎靡。
然而當他遇見被欺淩的祁曜,把他護在身後的那一刻,他好像變成了曾經的路向南,遇見了曾經的自己,做着同樣的事情,說着同樣的話。
就好像能真真切切地活在這人間。
直至半年前,他将祁曜推在牆上,情難自控地親吻,每一個動作都細膩而深情。
他終于絕望地意識到,他動了真情。
那種喜歡鑽入靈魂深處,不用依靠模仿任何人,隻是遵循着最為純粹的本能。
“我不是同性戀。”
“你他媽給我清醒點!”
當初,他這樣拒絕了路向南。
可祁曜面對他,卻是一點兒不排斥,他閉着眼睛,迎合着那個親吻,雙手一點點抓緊宿煜的肩胛骨,每一道喘息都真實無比,噴薄在面頰。
滾燙,繁密。
沸騰在宿煜的血液裡。
宿煜用一年時間,自欺欺人地給自己建立起來的屏障消失。那顆潛藏已久的炸彈,毫無預兆地從體内炸開。
被掩蓋了半年的創傷再度爆發,宿煜一時間被巨大的痛苦籠罩。他被拉回那個走不出的死胡同,隻是一夜,便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
包括祁曜,也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