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時的私人會所在江海市的郊區,沒什麼人,到處都很安靜。
不過這種安靜卻并沒有起到什麼安撫情緒的作用,反倒是将一星半點的聲音,都襯托得格外刺耳。
宿煜循着聲音看向走廊的窗。
外面的天是陰的,四下的光線都很暗,風吹得窗戶吱吱的、不間斷的響。
進入特殊診室的前一秒,他忽然開始焦慮。
“馮醫生,”他停住腳步,聲音壓得很低,“我能抽一根煙嗎。”
“不能。”
“不能!”
祁曜和馮時異口同聲道。
“一會兒進行暴露療法之前,我會先對你進行催眠治療來減少應激性,吸煙會刺激大腦,影響催眠的效果。”
馮醫生說話的時候一直關注着宿煜的神态,乃至肢體微小的動作,他輕輕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露出一個帶有鼓勵的笑容,“沒事的,你現在…需要放松一點,按照我說的去做,剩下的什麼都不用想。”
心理醫生的眼睛似乎都很毒,能輕而易舉洞察出人心底的波瀾,也能隻通過一個眼神就傳遞給人支撐的力量。
像是茫茫深海上飄浮的一座島嶼。
“相信我,我會幫你挖掘和修複潛意識裡的創傷記憶。”他對宿煜承諾,“我能讓你恢複得和從前一樣。”
“謝謝。”宿煜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他其實根本不敢奢求自己能好起來,來治療的根本原因,也隻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記憶為什麼會紊亂。
“還有一件事。”他躊躇着回過頭,看向身後的祁曜,問馮時,“能讓他在外面嗎?”
祁曜眉頭稍蹙,剛要反駁,就見馮時微笑點頭,“可以。”
…
在那之前,宿煜從來沒有接觸過催眠治療。
哪怕是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候,也全是靠吃特效藥和應急藥挺過來的。
第一次躺在催眠專用的床上時,他不安中居然還帶上了一點兒興奮。
一切未知,是恐懼,也充滿希冀。
宿煜戴上完全遮光的眼罩,在一片純粹的黑暗中,努力讓自己的身體放松。
耳邊有傳來很輕的音樂,那聲音似有若無,卻帶着遞進的層次感,像是一汪細流,緩緩地潤澤幹涸之處。
馮時的聲音頗有磁性,平和溫潤,恰到好處的與音樂聲融為一體,“放松…做三次深呼吸…吸氣…”
“呼氣…”
宿煜的呼吸不太規律,他喉結不安地滾動,落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
“每一次吸氣,都想着,把空氣中的氧氣、生機、微光…吸進來…”
“呼吸…将體内的焦慮、恐懼、一切不好的東西,統統地排出體内…”
宿煜極其緩慢地松了口氣,肩膀一點點松弛下來,不知不覺間開始進入狀态。
“很好…就是這樣…放松…”
馮時的語速慢得驚人,聽起來平靜得如一潭秋水,卻無形中掌控着宿煜身體的節奏,調動着他每一次呼吸的深淺。
“放松…持續的放松…全身都更加的放松…”
“感受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神經,放松下來的感覺…”
“放松…”
…
宿煜不記得馮時說了多少次放松,他隻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舒适,雜念從腦海裡慢慢消失,最後隻剩下馮時一個人的聲音,隻有他的聲音,引導自己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你在一個很特别的地方,這裡很安全,有微風輕輕吹在臉上,腳下踩着軟綿綿的草地…”
“在你面前,是一個向下的台階…”
“你擡起左腿…一步…兩步…越往下…就越昏暗…”
宿煜對時間失去概念的一刹那,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催眠的狀态。
那種感覺很奇妙,類似于做了一個夢,早上半夢半醒中,有意識,但腦海裡的畫面卻依舊停留在夢裡。
不是睡着的狀态,也不是清醒的狀态,介于兩者中間,宿煜開始遵循内心的直覺,去回答馮時的問題。
“你看見了什麼?”
宿煜的胸膛輕輕起伏,在極緻的放松中,感受到眼前模糊的畫面在緩慢地具象。
“…是一扇門。”
很好。
馮時欣慰彎了彎唇角,“什麼樣的一扇門?”
“木頭…不…”宿煜垂在床側的指尖輕輕地顫了下,“是鐵門。”
馮時:“你想進去嗎?”
宿煜開始不自知地發抖,“我不知道。”
“那…你想出去嗎?”
“想。”宿煜沒有猶豫。
馮時垂了垂眼睛,看着宿煜白皙的小臂上,青色的血管條條分明,其間浮現了一層分外明顯的雞皮疙瘩。
“為什麼想出去?”
宿煜的牙齒都開始打哆嗦,“越來越冷,我…會被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