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道裡的黴味混着銅鏽氣直沖鼻腔，桓秋甯用袖口掩住口鼻，側目看火折子映出牆壁上斑駁的裂痕。

酒勁兒正上頭，桓秋甯的半醉未醉，腦海裡浮過适才在竹林中與照山白月下對飲的場景，鴉青色長袍沾着着夜露，竹枝簌簌。

桓秋甯以為照山白是個一杯倒，頂多也就能撐三杯，沒想到他喝了一壺秋露白，還能再飲半壺桑落。而且這個人喝了酒，一點也不上臉，桓秋甯本想等他喝醉了套兩句話，結果他根本就喝不醉。

桓秋甯跟他熬了有一會，才等到他擡不動眼皮，進了與君閣休息。哄走了公子哥，他才能安心地鑽密道，辦正事。

再次站在密室裡的銅門面前，桓秋甯注視着銅門上的人名，轉了轉手帕裡的金戒指。

燭光中，桓秋甯仔細地觀察着手帕裡的金戒指，戒指外面僅僅刻着蟒蛇圖騰，沒什麼文字，也沒有機關。

直到桓秋甯把金戒指擦幹淨後戴在拇指上，這才發現了端倪。金戒指的指環内刻有暗紋，桓秋甯的指尖摩挲着戒指上的紋路，他摸出了上面的圖案——是龍。

一個太監，竟然在自己的戒指上雕刻龍紋，逯無虛想要的可不止是護住逯氏這麼簡單，他想要的東西遠遠超過了别人對他野心的估量。因此，桓秋甯更加堅信，自己的身份會被逯無虛好好地藏起來，直到他的價值被徹底榨幹為止。

擡頭看着銅門上的地圖與人名，桓秋甯在想，莫非照宴龛想要的，也是夠上那九重阙？

桓秋甯腹诽道：“殷宣威啊殷宣威，你自以為逯無虛和照宴龛是一夔一契，以為自己能扶大廈之将傾，你可曾料想到自己一定會死在身邊人的手裡。承恩三年，你把大徵唯一的解藥，親手碾碎了。”

突然，暗道裡的牆壁響了兩聲，桓秋甯屏氣凝神，聽到了有東西撞牆的聲音。如果他沒聽錯的話，是有人在用頭撞牆。

該不會照宴龛在密室裡藏了人？

桓秋甯順着暗道往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到了那日進入照山白的藏書閣的牆壁前，他用短刃在牆壁上撬開了一塊土磚，拇指上的金戒指在磚縫間幽幽發亮。

還真是藏了人。

桓秋甯透過縫隙，看見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暈染着醉意，像雲霧籠上了弦月。長睫毛蓋在眸子上，輕顫，如雨打白荷。

冤家路窄，有的人走到哪兒都能遇見。也算不上是冤家，頂多算是相看兩相厭。那位好不容易哄睡了的公子哥，此時就在這密道外。

桓秋甯一如上次，從牆壁的機關處鑽進了照山白的藏書閣，他沒管身上的幹灰，靠在牆邊，偏過臉看着照山白。

原來他的好酒量是裝的。到底還是個沒什麼酒量的“小孩桌”。

照山白沒什麼反應，還是木這臉撞“南牆”。桓秋甯勾了勾嘴角，他擡手，把手擋在了照山白的額頭與牆壁間。

這人是真喝醉了？還是在夢遊？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不知道照府内有這間密室，如果知道的話，又知道多少呢？

桓秋甯這個人生性多疑，他擡手在照山白的眼前晃了晃，道：“照丞？照山白？小山白？真醉啦！看來你不是一杯倒，你是一壺倒啊。”

桓秋甯饒有興緻地反複試了幾次，又晃了晃照山白的胳膊，手指間纏着他的鴉發。見照山白一直沒反應，他這才斷定此人是真的醉了，而且醉的不省人事。

照山白眼神空洞地注視着桓秋甯，像丢了魂兒一樣。他突然轉過頭，在牆壁上摸索了一會兒，然後完全不顧平日裡的禮儀和風度，轉進了牆壁後的密道。

若不是桓秋甯及時的抓住了他的衣角，此人已經“以頭搶地爾”了！

這是唱的哪一出？

桓秋甯後退了兩步，生怕這個醉鬼突然來個“投懷送抱”，他可應付不來，招架不住。

照山白好似很熟悉這個密室，他很快找到了刻有照氏列祖列宗的那面牆壁，蹲在牆壁前，用手指不停地蹭着一行小字。

照山白用手捂住的，正是照氏族譜上被劃掉的那個名字。

桓秋甯問道：“這個劃掉的名字，可是照瓊？”

照山白用手帕愛惜地擦着那個名字，仿佛在溫柔地撫摸一塊墓碑。他點了點頭，回答道：“是。”

桓秋甯蹲在照山白的身邊，轉頭看着他問：“你們兄弟二人的關系很好嗎？傳聞道相國府上有二子，一嫡一庶，勢同水火，從小掐到大，照瓊入國子監後，還刻意地避開你，這樣也算關系很好嗎？”

照山白眯着眼睛，揉了揉軟乎乎的腮，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真是埙篪相和啊。

桓秋甯握住照山白的胳膊，讓他面向自己，盯着他的眼睛問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要如實回答，莫要诓我。”

照山白皺着眉頭，側臉看向他，神情中帶了點兒小幽怨。桓秋甯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雖是你不情我不願，但也算是同床共枕過，相識月餘，桓秋甯第一次看清照山白的臉。

長眉秀容，他的眼睛似杏仁又似荷瓣，淺色的瞳仁中氤氲着霧氣，朦胧中有一種似蜻蜓點水般的浪蕩。睫毛的陰影中藏着一顆淺褐色的痣，像誤入月光中的一抹殘影。他的鼻峰高挺，唇形也是極好看的，下巴上也有一顆小痣。

桓秋甯看着他那雙雲裡霧裡的眼睛，總覺得這人是要哭了，于是，桓秋甯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耳後。

照山白看着桓秋甯，嘴唇開開合合，平靜道：“你的手好涼。”

……嘶。

桓秋甯吓得立刻縮回手，藏在背後，還不小心把他耳後流蘇上的銀鈴也給帶下來了。銀鈴纏在了桓秋甯的袖子上，一直響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