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額角抵着玻璃,茫然麻木地聽着汩汩水聲。
太陽穴兩側的神經末梢突突跳着,她緊閉起眼,腦海中交錯閃爍滿身鮮血的醫生和昏迷不醒的丁珰。
深吸一口氣,再從肺裡艱難地擠出來。
來回幾次,近乎失溫的手指終于回流血液,她把水溫調到最高,一眨不眨地沖拭自己手指。
血迹沖洗幹淨,舒意抽出兩三張紙巾,浸濕了按在自己頸側。
她很用力,用力得幾乎要把那一層薄薄肌膚擦破。
不知過了多久。
舒意背手關上水龍頭,她垂眸看着自己指尖,森然發白的甲蓋濕漉漉地洇着透明水珠。
她整理好心情,把沾了鮮血的衣領折起來,手包裡翻出一枚銀色别針,将濃着血迹的那一面别到裡面,露出一小片白到透明的鎖骨。
急救室的燈光充滿不詳地亮着,舒意齒根發冷地站了一會兒,被凍住的視線後知後覺地對上不遠處的周津澈。
周津澈原本和别人說什麼,見了她,忽然快了兩步。
舒意惶惶地眨了下眼,被他用力地抱進懷裡。
他很低很低地彎腰,側臉抵着舒意頸窩,深深地嗅到了她身上并不幹爽潔淨的氣息。
是濃稠的、幹涸後的血液味道。
她身高明明還行,可是在他懷裡,顯得好小一隻。
舒意擡起手,緩緩回抱住他。
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扯開了難看而不平整的折痕。
千言萬語如鲠在喉,她聽見自己一聲重過一聲的心跳,在胸膛裡雜亂無章地跳動,氧氣被擠壓到極限,她不由得踮起腳,想要汲取一片新鮮空氣。
“沒事、沒事了……”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順着她過電般起伏顫抖的纖瘦背脊,舒意埋在他懷裡,好久,終于嗚咽一聲脆弱。
她細細的手指拽着他新換一件的白大褂,指節攥出青白。
“丁珰……”
緩過了最難捱的情緒,她的鼻尖由白轉粉,滲着劫後餘生的一層冷汗,她擡起潮濕的一雙眼,嗓子眼裡擠出支離破碎的話音:“丁珰怎麼樣?”
周津澈背手碰了碰她冷汗連連的蒼白側臉,是哄着她的語氣:“丁珰沒事,等會她醒了,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她喘息的頻率很慢,體溫也低得有些不正常。周津澈給身後欲言又止的葉裡昂打了個眼色,攬着她往休息室走。
舒意被他推着一令一動,像個安靜而自閉的漂亮等身人偶,被他安放在小沙發。
周津澈拿了一件幹淨的襯衣給她,舒意惑然掀眼,他幹脆蹲下來,手指靈巧地摘去她欲蓋彌彰的别針。
“髒衣服穿着是不是不舒服?”他蓋住舒意垂放在膝上的手,輕柔地握住:“我們換掉好不好?我在外面等你。”
空氣安靜幾秒,她終于點了點頭。
開門聲響起又關上,舒意站在小小的洗手台前,她看着自己,一顆顆地解開紐扣。
周津澈的衣服很幹淨,帶着陽光和洗衣珠的味道。
隻是很大,袖口尤其長,舒意不得不花了點時間挽到手腕。
她又洗過手,把弄髒的上衣團成一團,手足無措地想了會兒,不知道該扔到哪兒。
裙是風琴褶的及膝長裙,古典知性優雅,此刻用别針納住了過于寬長的襯衣下擺,全部塞進了腰帶。
鼓囊得不太好看,但她現在沒有愛美的心思,套上周津澈的風衣,扣住了腹部位置的紐扣。
她拉着門栓,這扇門沒有多少隔音功能,站得近,細碎的議論通過門縫飄進來。
“我聽說舒意當時也在現場,她沒事吧?”是葉裡昂的聲音。
“嗯,吓壞了。但情緒還好。”
“……”
葉裡昂含糊地罵了聲什麼,她隻聽得清後一句:“她反應很快,在這種場合下,第一時間辨得出丁珰的不對勁,否則那麼混亂的情況下,丁珰真有可能錯失最佳搶救時機。”
舒意呼吸一緊,錯手擰開門,她疾呼:“丁珰怎麼樣了!”
葉裡昂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她,他點點頭算作招呼:“她應激了,現在已經搶救過來,别擔心,等會兒讓津澈帶你去看看她。”
舒意下意識拉住周津澈的手。
他點頭,順勢回牽了她。
“我帶她過去,王主任有什麼消息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葉裡昂拍拍他肩膀,意思是讓他放心。
她被他牽着兩步,一顆心飄飄忽忽地落到實處,忍不住更用力地扣着她,彼此體溫互相交融,她掌心裡的冷意終于緩緩消散。
“王……剛剛和葉醫生說的王主任,他會不會……”話音戛然而止,她不情願往最壞的方向想下去。
周津澈唇角抿得平直森冷,沒有半分血色。
“萬幸沒傷及要害,加之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事。”周津澈沒把話說完,但舒意聽懂了。
她沮喪又茫然地垂着頭,四周緩緩逸散的冷氣充滿了看不見的尖刺,她對這個世界美好的烏托邦假象,在這一刻被那把匕首粗暴直接地撕開。
一息沉默,她看着自己和周津澈隐秘重疊的影子,腳步忽然頓住。
舒意深深地皺着眉心,拉着他不讓動:“你沒事吧?”
周津澈看她的目光溫和,搖了搖頭:“我沒事,我沒有受傷。”
舒意張了張唇,為自己的遲鈍和不在意感到愧疚:“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