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面紅耳赤的朱焰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倉促拿起腰間墜着的幾枚深綠色藥石,開始胡言亂語:“應該是下官這藥石挂件的味道,用了十三味草藥炮制。草藥清理後,研成粉末,加入青墨玉石粉,茶水混合再經過捶打,捏制成型後晾幹就好了。若将軍喜歡,下官府中有新配好的雪松脂,可以來下官府上挑上幾味配藥,下官為将軍也做幾隻挂墜戴着玩。”
“好啊。好啊。”
周墨昌用扇子拍了一下胡小七的肩膀,對着朱焰一本正經地說道:“朱太醫,我們将軍可是正一品,去你府上那是要下請帖,經吏部核查,報禮部審批後,才能拜訪的。”
“是下官魯莽,那改日下官帶一些将軍喜歡的草藥來,讓将軍挑選。”
朱焰剛說完,胡小七癡癡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說着又看到他小指骨節處那隻紅色狐尾木環,繼續問道:“太醫這指環也很别緻,從未見過這種式樣,也是自己做的?”
“是......”鮮紅的狐尾剛好遮住朱焰骨節處的傷疤,原本粗糙的木頭,在他長期摩擦下早已經光滑如玉。
“看來朱太醫有雙巧手,不僅能行醫,還能做出這些新鮮的小玩意兒。”
周墨昌看着二人有來有往,說的都是些不着邊際的話,走到小七身後,咬着後槽牙低語:“您在這扯什麼閑篇呢?我的将軍诶,别忘了咱們正事啊!行不行的,給個準話倒是。”
胡小七悄悄搖了搖手,說道:“不行不行......”
周墨昌以扇掩面:“這人您沒看上?那屬下這就把他趕走,還值得說這麼多廢話。”
胡小七雙手攥拳,坐立難安:“不是,不是......不是他不行,是我不行。”
周墨昌揪住胡小七鶴氅,将人拉的近了些:“知道您不行!這不是想辦法讓您行呢嘛!”
“诶呀,不是這個意思,我還是接受不了。”胡小七咽了下口水,端了杯茶,别過頭去。
周墨昌偷偷瞟了一眼朱焰:“長這樣的您都接受不了,那得去哪給您找個神仙下凡吧?”
“算了,我有點亂。”小七放下掩面的茶盞,定了定神,咬牙道:“你先問問他,他要是願意,那就先留下,我......我再好好想想。”
周墨昌這才搖起了羽扇:“這就對了,他要是能留下,屬下把他安排在東廂房,沒準哪天晚上您熬不住了,自然就......”
“行了,你看着辦吧,我要去校場了!”
胡小七說完,對着朱焰寒暄了幾句,就說道:“朱太醫,本官今日還有要事,不能奉陪。這位是軍中周副官,周墨昌,跟了我多年。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問題,都跟他提便是。我們……有緣再會。”話畢逃也似的出了船艙,連點幾下湖心的石頭,轉眼間已經跳上了岸邊。
“胡将軍果然武藝了得。”朱焰看着他輕盈的背影,面帶微笑,心中暗忖:這一世武功這麼高,應該不會再輕易被人殺死了。
“朱太醫,我們将軍臉皮薄,來,接着坐,咱們慢慢談。”周墨昌将茶盞往酸枝木案幾上一磕,瓷蓋與盞沿相碰的脆響将朱焰喚回神來:“他呢,隻會練兵打仗,對于床第之事一竅不通,之前呢,至少還能找個借口,哄騙着家裡說先要剿滅叛軍,心無旁骛。但如今河清海晏,歌舞升平,将軍也到了年紀,老國公就等着他早日成家抱孫子了。所以……将軍這病,一般人可能還不算大病,但在這說重了,那就是将軍爵位無人承襲,國公府無後。您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
其實,小七的病,若是凡人,那道士的方法,雖然屬于偏門,但也确實可行。可是對朱焰來說,不過是指尖一點靈光的事情。本來想的是把脈時,就将他陰氣除去。
隻是……朱焰遲疑了……長久封存在神格之下的悸動,逐漸被凡軀的血氣生生撞碎,彌漫于血肉中,在聽到他們說的解法後,再難壓抑。
他透過雕花槅扇遠遠望見校場中胡小七那熟悉的背影,往昔歲月在眼前流轉:春雨沾濕的桃枝是小狐狸獻來的寶物,夏夜螢火映着少年赤足踩碎的月光,秋露凝在他發梢宛若碎鑽,冬雪簌簌落滿兩人并坐的台階。幾千年來,多少個四季,二人就這樣依偎着度過。
可是,也僅此而已,二人之間,僅此而已。
承襲神位時飲下的神山熾焰在神脈中翻湧,那些從他口中吐出的字句,早已經化作業火鎖鍊纏住了他的魂魄:萬妖平等,不可偏私,不可濫殺,不可縱欲,不可違逆天道。晝夜輪轉守其序,春秋枯榮順其常......
已不知從何時起,次焰山哪裡還有什麼衆妖的守護山神,隻剩下一隻守着禁果不敢舔舐的困獸。
“朱太醫?我都說了這麼多了,您要不也說兩句?”周墨昌費盡口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使勁磨着茶杯蓋子說道。
“嗯......周副官,可否容下官考慮考慮。”朱焰指尖無意識地摳着手邊藥箱,木漆都被摳掉了一塊,散在靴邊。
周墨昌有些不耐煩,雲雨之事而已,在他看來這太醫是占了大便宜的。但想到這純陽之人實在是不好找,放跑了一個下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隻要強壓着怒氣說道:“自然,本來太醫作為我們的府醫,就是要住在府中的。我已經叫人收拾出了房間,太醫正好在府中先好好考慮考慮,隻是,也别太久,要是不成,也别耽誤了我們找别人。”
“還要找?”
周墨昌有些無語得笑道:“是啊,朱太醫不願意,我們将軍病也得治啊!相信,不是所有人,都像朱太醫這般剛直不阿。”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調,還給了朱焰一個大大的白眼。
朱焰跟着周墨昌在府中安頓下來,剛關上房門,就聽見有聲音在喚他,定睛一看,門上趴着一條小青蛇。
“蛇佬?”
青鱗小蛇倒挂在門框,吐信時發出的卻是渾厚男聲:“怎麼樣?我是來接受你的道謝的!”
朱焰扯下這截冰涼蛇身甩向牆角,檀木地闆發出悶響。他背身收拾淩亂的床鋪,指尖撫平錦衾褶皺:“我謝你什麼?”
“裝什麼傻?”蛇尾倏地纏上他大腿,絲綢衣料發出細響,“要不是知道他們在找什麼,老子會把那條子塞給你?不過看你這德行——”蛇身突然收緊,“該不會讓人截胡了吧?”
朱焰猛地掐住七寸拎到眼前:“你别胡說!小七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