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瞳縮成細線，蛇嘴卻詭異地咧開：“那......你這是演哪出？坐懷不亂柳下惠？”

“幽冥殿最近很閑嗎？”朱焰甩開它，往盛着涼水的銅盆裡擰幹帕子，蓋在自己的臉上消去紅雲，聲音從帕子裡傳出，聽起來悶悶的。

“嘿嘿，最近太平盛世，死鬼還真是沒有以前那麼多了。”青蛇順着桌腿蜿蜒而上，在燭光裡盤成一隻玉镯形狀，“不是，老子有心過來幫你一把，怎麼着，不領情？”

“多謝冥王大人。不勞冥王大人費心了。”朱焰将帕子掀起一角，“他的病我自會醫治。”

“哦？怎麼治？”蛇頭突然探到他鼻尖，豎瞳直視着他躲閃的眼神，“你準備摸他腕子時，妖力可都在指尖打轉了，怎麼？你别跟我說，你用不慣着他的妖法。”

朱焰心煩意亂，盯着桌上銅鏡裡自己的倒影，支吾道：“我隻是怕......”

“怕什麼？”青蛇吐着信子靠近，如同不散的陰魂。

“怕使出妖法會被禦靈閣的人發現，平白惹出些事端。這一世好不容易過上太平日子，我還不想這麼快就毀掉。”

“哈！”蛇尾抽在木桌上，震得銅鏡劇烈搖晃，“真是個好理由。若不是認識你太久，老子就真要信了。”

青蛇遊過他頸側，冰冷的鱗片刮過朱焰炙熱的肌膚：“其實，千年前，明明有好幾次，差點能殺了你。但你隻要眉心金印顯現，就跟詐屍一樣，從地上爬起來接着打。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是認命了，那金印是老山神給你下的咒，怕你死了，次焰山萬妖沒了庇護，還有些同情你來着。不過這次，我見到他，終于想通了！什麼萬妖的安危，什麼山神的職責，你都不在乎。那金印便是你與他的神脈結印，你的生死命脈！你若是死了，次焰山還會有新的山神，可是他，隻能跟你一起死。”

朱焰冷笑一聲，把他從頸間扯下，端起桌上已經放涼的濃茶，遮掩住自己心虛的面容：“你找我打了幾百次架，就那麼幾次靠着天相險些赢了我，你倒是記得清楚。而且你聽聽自己這話也是可笑，怎麼？我不輸給你就不能是自己不想死嗎？”

“你真的不想死嗎？”

青蛇的鱗片泛起詭異青光，口中不再是誇父的聲音。朱焰手中瓷杯墜地，模糊記憶中那個稚嫩的童聲，此刻正從蛇口裡淌出來：

“喂！小孩，你坐在這已經好幾天了，你在幹嘛呢？”

那時朱焰剛剛誕生于次焰山谷不過百年，從老山神手裡接過次焰山的神脈，便懵懵懂懂成了新的次焰山神。

“我在坐化。”

“坐化？是什麼？”

“就是融于天地之間。”

“那不就是死了嗎？”

“哦，那我就是在等死。”

“什麼？”對面孩童歪頭時，發髻上的鲲睛鈴铛叮當作響。朱焰始終沒擡眼，隻盯着岩縫裡掙紮的野花——昨夜暴雨沖垮了它的根莖，此刻蔫黃的花瓣正一片片凋零。

“我看老山神就是這樣坐着，然後有一天就突然消失了。我也想消失。”

“你是山神？”

“對，我是旁邊次焰山的山神。”朱焰被問得煩了，終于轉過臉，“诶，你問我這麼多問題，你又是誰？”

“我？我也是神族，隻不過我還沒起大名，我爹、我娘、我阿爺、我阿婆，我們族裡所有的大人都去凡間打仗了，說是在打一場很重要的仗，因為我年紀最小，隻好留在神界。我沒事到處閑逛，看你在這坐了好幾天了，覺得有趣才過來問問你。”

朱焰記得，當時他連那孩子的臉都沒看清，隻是擺了擺手，繼續閉目打坐，跟他說：“算了，反正我也要死了，也不在乎你是誰了。我會一直坐在這的，沒什麼意思，你看夠就可以走了。”

“你跟我差不多大吧，要是想坐在這死掉，你估計還得等個幾萬年。”那雙髻孩童沒有離開，反倒是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搖着腦袋說道：“反正你一個人坐着也無聊，不如跟我講講，你為什麼要死？言出法随，說不定你講完，心夠誠，就能死了呢。”

“為什麼要死？”當時的朱焰睜開眼，看着天上的飛鳥，癡癡地說道：“太煩了，算理由嗎？我從出生開始，就成了萬妖的守護神，他們隻會每天帶着無數的問題，吵到山神殿中找我解決。豬妖搶了虎妖的洞，鼠妖吃了雞妖的蛋，牛族新添了孩子要我去取名，樹妖長老死了要我去主持祭典。

身為山神，還要防止山中的妖精自相殘殺，妖力強的欺淩妖力弱的就要受到懲罰。還有天上三天兩頭下請帖，地下人手不夠就來借妖精去勾魂，每天從睜開眼就是這些破爛事，直到晚上也不得安甯。這還隻是這百年來的事情，将來山裡的妖怪越來越多，山外的妖怪也在源源不斷往山裡跑，我若是做萬年的山神，這萬年便都是這樣的日子，換做是你，你不想死嗎？”

“那你不能離開嗎？跟我走，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我爹爹說了，等到這戰打完，凡間都是我們的了，到時候我帶你下凡玩。”

朱焰的指尖凝出光點，低着頭開始修補那株殘花：“我若是死了，還會有新的山神誕生，能繼續保護他們。可我若是跑了，次焰山就會亂成一團。我雖然厭煩他們，但也不想看他們遭受折磨。”

“那你直接撞死不就得了？”

朱焰這才像看傻瓜一樣看了那孩童一眼，說道：“你真的是神族嗎？你不知道神族自戕是會引來天劫的，到時候不但死不了，還會連帶着自己的神地永陷無間。”

“天劫？天劫是什麼？除了我們以外，還有更厲害的神族嗎？”

“有，而且......很厲害。那些創世神都還在，隻不過我們看不見了而已。”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頭一回見有人求死還這麼費勁的。”那孩童使勁撓了撓頭，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朱焰的肩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