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勝券在握的胡小七，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有些失了神。将玄鐵長劍橫在胸前，劍刃在陽光下泛着寒光，劍柄雕刻着繁複的圖騰，如今已被血迹染紅。

“吾......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一位金甲青年踩着玉階緩步而下，冕旒珠簾後透出癫狂笑意，“何來的天道！孤就是天道！”

而他身邊，飄然現身一位盤坐半空的青衣女子，左臉如初綻芍藥，右臉卻似幹枯樹皮，身形修長，腦袋上卻盤着孩童般的雙髻，綁着一對銀鈴，風雨中傳出清脆的聲響。

殿門外忽地滾進個血葫蘆般的瘸腿道士，朱焰認出這是剛才開戰便先跑進宮的禦靈閣妖道。隻見那道士顫抖着，趴在血水裡，十指摳着地磚嘶吼：“閣主！閣主！就是他！小人找到大妖了！閣主！您答應過的！長生丹！誰找到大妖，就能獲得長生丹！”

“長生丹？”那女子稚嫩與蒼老的聲線同時迸發，聽的人頭皮發麻，“陛下尚未得長生，你一蝼蟻，也敢求長生丹？”

她甚至指頭都沒有動一下，那道士脖頸就突然擰成麻花，化成了一灘血肉，白骨縫隙間鑽出密密麻麻的屍蟲，啃食着這具新鮮的□□。

緊接着，她那枯槁的右眼轉向金剛面具，撫掌尖笑：“小狐狸，吾找了你百年，你可終于又舍得現身了？！”

“是找我？還是在找死？”

陰風起，那金剛從虛空中猛然探出手，掌心之中，一對琉璃白玉雙錘憑空顯現。他們一明一暗，如同天上的日月，散發着光華，将明德殿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随着他手臂的揮動，那對琉璃白玉錘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絢爛的軌迹。錘風過處，雕龍廊柱轟然倒塌，帶着雷鳴之聲，朝着那青衣女子砸去。

面對雷霆攻勢，女子并未顯露出絲毫慌亂，嘴角反而勾起一抹駭人的微笑，眼中閃過帶着殺戮的喜色。

她鬼魅般閃至胡小七身後，青色的指尖掐住他後頸，一道幽光閃現：“胡将軍，該是你為陛下盡忠的時候了，還愣着做什麼呢？”

說完，又以半邊少女面對着皇帝：“陛下，此人乃千年狐妖，妖中極品，若是用它煉丹，不但能長生不老，更是享千年來天地靈氣，到時候三界之内，都要以陛下為尊！”

皇帝如今已經雙眼泛紅，布滿了血絲，胡小七從中看到了無盡的欲望，哪還有半分明君模樣。心中怅然若失，隻恨自己沒有早早離開，今日陷入這兩難境地。

雖然他得了禦靈閣閣主助力，感覺有一股邪力在體内沖撞，但面對眼前這散發出烈火味道的金剛面具大妖，自己也知道，出手也是必死無疑。

“早知今日一别，便是永别，下午應該多說幾句話的。”小七感覺腥風血雨中，仿佛聞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藥香，“郎中，來世見吧......若這世上真有來世的話。”

在閣主和皇帝的催促下，胡小七咬着牙，迎上了那金剛的雙錘。可是那金剛卻仿佛有意躲着自己，步伐輕快靈動，遊魚般滑向殿柱，日月雙錘直取閣主面門。

青衣閣主仍是腳不沾地，寬袍一擺，如落葉随風舞，指尖輕輕揮動，一道道熾熱的火焰自指尖迸發，化作火蛇，向金剛纏繞而去。

金剛冷哼一聲，周身被金光覆蓋，數條火蛇撞碎流光之中，瞬間化成了漫天的火星，澆滅在雨中。

“胡将軍，如何還不出手？”閣主見他對自己窮追不舍，面對這小将軍倒是畏手畏腳，好像生怕傷他分毫，頓時起了疑，便故意往胡小七身邊湊過去。

胡小七見他并不打算與自己纏鬥，專心對付閣主，又想到閣主剛才說他是千年狐妖，心生一念：都說這狐妖俊美，今日難逃一死，索性博了命，來看看這千年的狐妖究竟是何種美貌。

于是便趁其不備，長劍輕挑，叮當一聲，那金剛面具一分為二，落入了血泊之中。

一瞬間，胡小七聽見自己心跳震耳欲聾。再細看那人，一雙突出的金魚眼，扁扁的嘴唇，塌陷的鼻梁，臉上還有道道皺紋，平平無奇，泯然衆人貌，頓時大感失望。

“你這狐妖未免太小氣了些！”閣主見狀，卻是更加興奮，飛身于殿頂，發髻銀鈴狂顫：“人人都說狐媚之相，傾國傾城，讓我們見識見識真顔又如何？何必費勁還要使出這幻象？”

胡小七忽覺腕間劇痛，仿佛有絲線牽引，提線木偶一般，持着長劍刺向金剛咽喉。琉璃錘堪堪格擋的瞬間，他看見那人臉上人皮面具如蟬蛻般片片剝落。

“怎麼是你！”

雨幕中漸漸顯出張日夜相對的臉，朱焰眉心還沾着下午二人玩鬧時點上的朱砂，此刻也混着雨水，化作一道血淚，劃過蒼白的臉頰。

小七雖然剛剛還想着，若是能再見一面就好了，但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境下見面。

“你......到底是誰？”少年将軍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劍尖抵上他心口，“你對我......可曾有過半句真話？”

朱焰望着劍身上倒映的自己，張了張嘴，還是沒開得了口，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

告訴他自己其實是神？

還是告訴他，其實他才是那隻狐妖？

就連自己身上的妖力，都是他當年親手封存于山神殿中？

可是透過胡小七的眼睛，朱焰已經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于事無補。

他若不信你，解釋再多也是徒勞；他若是信你，無需多言他自會明了。

“陛下，這半月來您親點的捉妖隊一無所獲，吾還在問卦，這禦靈閣就算有酒囊飯袋之輩，但也不可能次次都算錯，今日看來小胡将軍是被這狐妖蠱惑了人心，差點釀成大錯。”

禦靈閣主飄然落在龍椅旁，指尖纏繞着傀儡絲，對着皇帝緩緩說道：“陛下，不如讓胡将軍親手斬了這孽障，也好将功補過。”

朱焰感覺自己這具肉身中的血液，仿佛都已經凝結，皮膚表面如幹涸的土地般開裂，粘稠的血漿猶如從地下湧出的岩漿，緩緩滑過這些皮膚的溝壑間，暴露出下方白骨森森。

他試着催動妖力，可法力被禁锢于體内，無法突破外層無形的屏障。

小七修煉千年的妖力，即便是對付天兵也綽綽有餘。如今竟然在那人咒法壓制下，絲毫動彈不得。

非人。

這個念頭在朱焰腦海中蹦了出來，能做到這種程度，遠非凡人修煉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