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焰由着他在地上翻來覆去，等到幹巴巴的哭聲漸漸降低，才俯身蹲在他身邊，撫摸着他的耳垂：“乖，隻要你完整背出這篇，今日帶你去山上跑馬。”

“真的？！”胡小七鯉魚打挺躍起，抓着朱焰的膝蓋，髒兮兮的小臉湊到他面前，“先生沒騙我？”

朱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何時騙過你？”

“那我今日要自己騎一匹！”

“不可。”朱焰站起身，背對着朝陽，将他籠在自己的身影下，“等你什麼時候長得比馬镫高了，再來跟我提此事。”

“那也行。”胡小七頓時眼亮如星，眼角挂着淚珠，邊跑邊嚎，“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

夏日的午後，陽光如細碎的金箔，輕輕灑落在廣袤無垠的草場上，草葉随風起伏，宛如層層波浪，空氣中彌漫着混雜着青草味道的野花香氣，遠處山澗傳來潺潺流水聲。

連綿起伏的山坡，被陽光勾勒出了一道柔和的輪廓。一匹白色的駿馬如同疾風般奔騰，馬背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蔥郁的林間靈活穿梭，激起了一片揚塵。

“快些！再快些！先生再快些嘛！”胡小七被朱焰環在身前，擡起稚嫩的臉龐，搖晃着他拉緊缰繩的手臂。

“别動，當心！”恰好經過一塊斷裂的岩石，白馬縱身一躍，胡小七這才不敢再亂動，緊緊抱住了朱焰的胳膊，“你抓着前面的馬鞍，不是要比抓着我更牢靠？若我摔下馬去，你還能在馬鞍上安然無恙。”

“當然不是，那死物怎麼會比先生牢靠？先生若是掉馬，那小七自然要追随先生。”胡小七搖晃着兩根長生辮，一臉認真。

朱焰将他的辮子整理在胸前，捧起他的臉：“小七，你記住，你的命永遠比任何人的都重要。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要先保證自己活下去。”

尚不能明白死亡深意的小七，用滿是泥巴的髒手指戳着朱焰的臉頰，哈哈大笑，“先生，您怎麼跟我娘一樣，整天怕我死掉。我現在耳孔也穿了，長生辮也留了，還有魚骨腳鍊，平安玉佩，從頭到腳各路神仙庇佑，不會輕易死的。”

朱焰看着他天真爛漫模樣，心頭暖流湧動，一雙桃花眼難得滿含笑意，“神仙庇佑不了你，你隻能靠自己。所以，萬事小心，不要逞強！”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狗吠，二人尋聲望去，一隻歡跑的狼狗從山坡上疾馳而下，身後是一片“白雲”緩緩滾落，發出“咩咩”的叫聲。

“朱公子！朱公子！”

“白雲”之中，一位少女高舉手臂，對着朱焰熱情地打招呼。她穿着深藍色的粗布衣裳，黑色長發用布巾包裹。古銅色的皮膚因長期暴露于室外而略顯粗糙，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深邃的眼窩，展現出她異族的身份。

她側身坐在一頭老黃牛的背上，手中握着一根細長的竹竿，偶爾輕敲地面，發出“唷唷”的聲音，引導着前方的羊群往二人所在的方向跑去。

“朱公子！好久不見啦！”這少女未等老黃牛到二人跟前，就迫不及待跳了下來，跑到白馬前，對着朱焰露出真摯的笑容，用不是很熟練的官話跟朱焰打着招呼。

朱焰也抱着胡小七翻身下馬，離那少女遠遠颔首，語氣疏離，“賽麗姑娘，好久不見。”

少女跳躍着往前走了幾步，拉住他的胳膊，“怎麼最近都不見你出來？我可是有好東西要給你，等了你好多天呢！”

朱焰默默抽出手臂，退了一步，撫着小七的頭，“最近三伏天，怕他中了暑氣，便不怎麼外出。今日趁早上剛下過雨，山内清涼，才帶他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是啊是啊！小孩子還是應該多跑跑，老是悶在屋子裡，念什麼之乎者也，腦子都要讀傻了。”少女心直口快，說完才覺得言出有失，忙補充道：“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朱公子這般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嘛。”

朱焰不願與小七之外的凡人有太多瓜葛，省的節外生枝，攥着馬鞭拱手行了一禮：“我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姑娘若是沒什麼事，在下要帶七少爺先回去了。”

“诶诶诶！有事有事！”牧羊少女忙上前擋在朱焰面前，将竹竿插在腰間，從随身的羊皮包裡翻找半天，掏出了一塊油皮布包裹的手帕，“這......這是我繡的手帕，我跟阿娘剛學的......公子......公子别嫌棄......”

少女臉頰上兩團紅暈更加深了顔色，高擡起頭露出頸部線條，期待的眼神投向朱焰，雙手捧着的白絲綢手帕上，歪歪扭扭繡着兩隻像鴨子一樣的大嘴鴛鴦。

“這鴨子繡的惟妙惟肖，隻是兩隻少了一些，鴨子都是成群結隊的，姑娘應該再多加一些，顯得熱鬧。”朱焰并不接過來，反倒是又退了兩步。

牧羊少女愣了一下，對着手帕反複端詳，“這......這不是鴨子......”

“哦，那定是鵝了，這脖子不夠長啊？”朱焰故意裝傻道。

這時，身後稚嫩童聲傳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賽麗姐姐，你這鵝既沒有曲項，也沒有白毛，還沒我畫的像呢！”

牧羊女的官話都是認識朱焰後，才仔細學了幾個月，尚不熟練，見小七嘲笑她，又羞又怒，“餓了就去吃飯！喊什麼曲線？叽哩哇啦說什麼呢！”

小七看着她氣得臉都紅了，故意指着自己伸長的脖子，得寸進尺：“這詩我三歲就會了，姐姐這麼大還沒聽過？曲！曲項！就是彎的！”

朱焰聽聲音覺得不對勁，猛然轉頭，見他正往馬背上爬，怒喝一聲，“胡小七，誰讓你自己上馬的？快下來！”

“先生我好熱，咱們快回去吧！”胡小七一邊哼哼唧唧，一邊翻身趴在馬背上，拍了拍馬鞍，對着朱焰撒嬌。

“不是......我都被你帶跑了，我這就不是鵝！”牧羊女見胡小七對着自己一幅嘲弄面孔，看着朱焰又裝得乖巧聽話模樣，氣得抽出腰間的長鞭，往地上一甩，空氣震動，傳出一聲巨響。

那白馬突然受了驚，仰頭嘶鳴，帶着馬背上的胡小七擡腿就跑。

“小七！小七！抓緊馬鞍！”

胡小七緊緊趴在馬背上，一動也不敢動，“先生！先生救我！”

眼見着剛剛絆過馬蹄的那道石縫又出現在路的盡頭，受了驚的白馬此時已經慌不擇路，掉頭往斷崖處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