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冷笑:“怎麼?見你未婚妻被牽連受傷,找孤興師問罪來了?提前知會你?你求娶阿梓,怎麼沒提前詢問孤的意見?”
陸進賢忙道:“臣隻是覺得東西沒找到,魏王現在還不能死。至于臣求娶永安郡主,也隻為讓她答應監視魏王舉動,替太子殿下查明容氏賬冊的下落。”
“那找到了嗎?”
太子說到這件事就心煩意亂,“你跟孤分析說,容家從前是東齊人,堂兄也有一半的東齊血統,小時候還去那邊住過,所以懷疑他們之間有什麼往來。一會又說容氏錢莊的人在浮梁山失去蹤迹,偏偏堂兄那晚也在浮梁河,定是有什麼牽連。可你不覺得這話聽起來自相矛盾嗎?他跟容家有交情來往,然後又堂而皇之讓對方消失了?他如今一個無權無勢的郡王,無兵無卒的,敢戲耍富甲天下的琅琊容氏?說到底,這件事明明是陳王和謝貴嫔捅去父皇面前的!”
陸進賢道:“可臣問過陳王,消息并不是他自己尋來的,而是有人悄悄遞了密信去謝貴嫔身邊。”
太子嗤了聲,盯着陸進賢:
“孤現在倒是懷疑,你假意向孤投誠,實則還是跟陳王沆瀣一氣,幫他洗脫嫌疑。畢竟他有兵權、有世家支持,你妹妹又是他的正妃,來日他若繼了位,你就是當朝國舅,自是比跟着孤來得風光顯赫。”
陸進賢忙跪倒在地:“殿下明鑒,臣絕無此心!”
太子目光停在夜色晦暗處,用力平複了一番情緒:
“算了,總之這件事你盡快辦妥。不管事情到底跟堂兄有沒有關,你既懷疑他,就趕緊動手查清。母後已經讓醫官又去看過,确認他目絡受損,夜不能視,遲早要瞎。對付這樣的人你再不該有什麼借口,若再拿不到讓孤信服的證據,就别怪孤送你去陳王面前對峙,看看你到底是三姓家奴,還是兩面細作!”
*
夜幕漸深,行宮之中燈火通明,宮人們依舊忙碌如織。
雲桑跟着女官穿過渡廊,前往臨時用于安置的居所。
遠處廊橋的另一頭,葛嬷嬷橫眉冷眼地領着幾名宮女疾步走來。
雲桑心頭一緊,擔心皇後再尋自己去問話,忙扶着廊柱,扯住女官:
“我手臂的刀傷突然劇痛起來,心口也疼。”
女官見狀忙扶了雲桑,改向南行,穿庭過園,來到一間殿室。
此處是禦醫暫歇之處,四下箱籠遍地,人忙物雜。
女官将雲桑暫交給小宮女照料:
“郡主稍等,婢子去尋人來。”
雲桑點了點頭,半托着手臂,避開忙碌穿行的宮人,踱至殿側。
槐花樹下,擺着一張石凳,她剛想坐下,擡眼瞧見鼎臣端着一盞藥從側廊出來。
鼎臣也看見了雲桑,上前行禮:“郡主。”
“郡主是來看殿下的嗎?”
雲桑這才知道,甯策傷重,聖上又下了口谕全力救治,人便被留在了這裡的臨時禦醫署。
她沉默了會兒,問:“他怎麼樣了?”
“不太好。”
鼎臣攥緊些手中藥盞,“傷了目絡,光線弱暗時,瞧不見東西,太亮又會刺眼。現下禦醫正在施針,郡主要一起過去看看嗎?”
雲桑踯躅片刻,跟着鼎臣穿過月門,行去了殿側。
屋内許是因為療傷的緣故,燭火罩得很暗。
禦醫剛施完針,收拾藥箱,眉頭緊鎖。
甯策倚榻而坐,寬袖素袍,肩頭裹着藥紗,面上白紗蒙目。
鼎臣放下藥,向甯策輕聲禀報了幾句,提起藥箱,送了禦醫出去。
甯策擡起頭,安靜了一瞬,繼而唇角微彎:
“是阿梓嗎?”
雲桑走了過去。
甯策的眼睛上蒙着輕紗。
她擡起手,試探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見他果然毫無所覺。
“為什麼非要這樣做?”
她輕聲開口:“你就……隻有自傷這一條路可以走嗎?”
甯策擡起頭,仿佛他仍能看清她似的,答非所問:
“那你為什麼不對他們說實話?”
“你以為我是要替你隐瞞嗎?”
雲桑心中情緒翻湧:“我隻是覺得不公平,不想讓那些河域官員覺得可以為所欲為而已。”
甯策失血蒼白的嘴唇,輕輕彎翹一瞬。
半晌,“你真以為,殺我的那些人是河域官員派來的?”
“不然……是誰?”
甯策沒有立即答話,伸出手,摸到雲桑的手臂,輕撫那裡傷處包裹的藥紗。
“還記得我在馬車裡問你的問題嗎?”
良久,他開口道:
“當真沒有生我的氣,當真沒有怨恨我欺騙了你,也當真沒有——”頓了一頓,“為了自保,而向皇後出賣了我?”
雲桑被他半握着的手臂,瞬時有些繃緊。
半晌,依稀反應過來:“你想說什麼?你覺得……想要殺你的人是皇後?”
她早該猜到,皇後知曉了當年的秘密,必是會找機會對甯策出手的,隻是不曾想到會動手得這麼快。
雲桑揚起眼簾,望着甯策,等着他繼續。
他既有此一問,必是知道她出賣了他。
她索性也不介意跟他徹底撕破臉。
反正不是他最先逼得她走投無路,隻能自保的嗎?
可面前男子仍隻輕輕觸撫着她的傷處,平靜溫緩,如拂過水面的柔羽,反問道:
“你覺得呢?”
雲桑動了動唇,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紛雜的思緒中又像有電光利芒閃過,霎那明晦交錯。
他知道她出賣了他,知道皇後想要他死,卻還是任由着她上了馬車。
“哥哥,是又把我當了棋子,對嗎?”
雲桑語氣艱澀,一字一句:
“故意逼得我走投無路,心中怨恨,然後把你的事告訴皇後,引她忌憚出手,派人來殺你……”
她用力吸了口氣,頓了片刻,又道:
“你在馬車裡問我,是不是陸進賢讓我去的。你也一早就知道他在找什麼,對嗎?”
甯策面色澹然:“嗯。”
一開始,并不确定她背後之人是陸進賢。現在,倒是确定了。
雲桑聲音微微拔高:
“既然知道我想偷賬冊,那為什麼不阻止我,不趕我下車?”
甯策沉默住。
燭影昏暗,指下的觸覺愈發清晰。
他撫着她臂間的藥紗,想起她擡手擋刀的一幕,想起自己那一瞬的心情,良久,平靜說道:
“因為我需要你留在車裡。”
燭光映照在男子俊雅的面龐上,那雙素日看上去總是溫柔似水的眼眸被白紗掩了住,五官輪廓間的那抹挺峻便顯得有些異樣的冷。
“因為我必須活着回到洛陽。”
“隻有你在車裡,皇後的人才會有所忌憚,隻有你被牽連受累,聖上才會更心軟,不放棄徹查此事。”
甯策緩緩松開了握在雲桑臂間的手:
“誠如你所言,阿梓,你一直都是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