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去。”姜萍站起身，雖然她隻有一隻手臂，但她的動作依然矯健有力，洞中最後一絲光随着月亮移開頂上的縫隙而消失。

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洞中，姜萍走得極為順暢，連地上的每一個水坑，每一個石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裴雲初拉上蘇珂的手。

她冰冷的手在彼此的交握中慢慢變暖。

裴雲初說道，“師姐，洞中漆黑，你拉着我。”

蘇珂“嗯”了一聲，沒有拒絕。

一路上，姜萍走在最前面。

她速度并不快，空蕩蕩的袖子系在腰帶上，蘇珂看了很久，才注意到這個聽上去聲音如同老妪的人其實年紀并不大，看身形不過二十多歲。

“師姐在想什麼？”魔劍對他來說不重，但很大。

想要完全隔絕它和蘇珂的接觸就要離她遠一點。他另一側的肩膀背着劍匣，一手頂着匣身，這個姿勢并不輕松，但裴雲初不想放開蘇珂的手，隻能一直保持。

“你說姜萍說得是真的嗎？”蘇珂總覺得這個悲慘的故事有些不對。姜萍的故事雖然悲慘，但其中确實存在一些值得推敲的地方。

“嗯？”裴雲初疑惑。

蘇珂歎了口氣，低聲将姜萍口中的這樁事緩緩說出。

裴雲初聽完有些疑惑，“姜家作為雲煙山莊的主人，家族血脈的傳承必然十分嚴謹，怎麼可能輕易被調換？”

蘇珂道，“還有一點，姜萍說她逃出雲煙山莊後，一直躲在這個山洞裡。”

“她既然對姜文英恨之入骨，為何不選擇向朝廷或江湖上的其他門派揭發他的罪行？以她的身份，若是真有心複仇，完全可以找到更有力的幫手，而不是獨自躲在這裡，等待一個偶然路過的人來幫她。”

裴雲初沉吟片刻，低聲道：“或許她有什麼難言之隐，或者她所說的并非全部真相。師姐，我們還是要小心為上。”

姜萍和他們的距離并不遠，以一個正常的人的耳力，即便聽不清也能大概明白蘇珂和裴雲初在說什麼。

這段對她的懷疑和猜測似乎無法引起這個女人的情緒，她就走在這條前往雲煙山莊的路上，甚至連個多餘的停頓動作都沒有。

熟練得像是在心中想過無數次。

“姜萍前輩。”蘇珂忍不住開口，“您剛才說姜文英囚禁了姜家主和姜夫人，那他們現在……”

“死了。”姜萍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蘇珂心中一寒，無意識地握緊了裴雲初的手。裴雲初一頓，另一隻手扶住要掉的魔劍。

“那文音小姐的孩子呢？”蘇珂繼續問道，“你要我師弟殺的那個孽子是不是就是文音小姐的孩子……？”

姜萍的腳步一頓，随即繼續前行，她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她沒有回蘇珂的話。

蘇珂想起下午在雲煙山莊看到的那個奇怪的孩子，對于雲煙山莊讓人難堪而又無奈的往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高大的圍牆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陰森，牆上的火把在風中搖曳，映照出守衛們的身影。比起白天，雲煙山莊看上去正常許多。

隻是牆上多了幾道白天不曾有的劍氣，蘇珂心中有個猜測，餘光偷偷瞄向旁邊的燕不知。

大門打開，姜萍帶着他們直接走進去。

再次穿過白天走過的院子，蘇珂手心有些發膩。不比野外漆黑，蘇珂示意裴雲初松手。

“活殺衛？”越到後院，守衛的氣息越發平穩，他們穿着一樣的灰衣，整個頭用圍巾圍住，隻露出一雙眼睛，他們空洞無神，像一個個機械人偶。

“嗯。”裴雲初回答，“姜家的活殺衛都被喂了毒藥，會慢慢喪失記憶和人性，變成隻會聽家主話的傀儡。”想起蘇珂之前中的毒就這種，裴雲初心中一陣後怕。

蘇珂又看了這些人一眼，同樣的衣服，同樣的眼睛，聽不見聲音的雲煙山莊隻能讓人感覺到壓抑和痛苦。

越是往裡進，莊子越是安靜，這種安靜帶着一股血腥的氣味，蘇珂心中一陣沉重，連續地深呼吸壓下這種不适。

直到一扇院門，那個叫灣灣的姑娘站在門口，沒了白日的傲氣，她低着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姜萍停下腳步，望着院門上的牌匾愣住。

蘇珂跟着看去，上寫着，好夢居。

這名字像是姑娘家的院子，她腦海裡閃過文音的名字，猜到這應該是文音從前住過的院子。

院子收拾得幹淨，牆角種了一株爬牆的枝蔓，因是春天，這會爬滿了整片牆，開着大大小小粉色的花朵，濃重的花香在她們還沒進院子就能聞到。

旁邊的涼亭挂着曼青的薄紗，隐隐約約能瞧見亭中放着一把古琴。

涼亭建了連廊一直連着房子直到屋檐。屋檐下又挂着一個秋千，開滿花的藤蔓順着連廊爬到屋檐，又爬到秋千上的繩子上。

遠遠看去秋千上像是盛滿了花。

蘇珂閉上眼睛，幾乎能想象得到一個明媚燦爛的少女在屋檐下蕩着秋千，她的笑聲從院子裡傳到外面。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莊子裡，如夢居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如夢一般。

“文音…她最喜歡坐在上面數雲朵。”姜萍走到秋千旁，嘴角帶着眷戀的笑容。

很快她收了笑容，緩緩走向正廳大門，屋内明亮的燭光透薄薄的窗戶，她靠近用力一推，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雕花木門在姜萍枯瘦的掌下緩緩打開，一盞又一盞的白色長明燈散發着溫潤的光芒，将整個廳堂映照得恍如白晝。

正堂中間有兩個主上，左邊坐着一位男子抱着一個睡着的孩子。

他一身白衣，容貌清俊，要說他面無表情，一雙帶着厭惡的眼睛幾乎黏在姜萍身上，最終落在她空蕩蕩的袖管上，語氣十分遺憾，

“這些年我時常後悔，當初要是一刀砍的是你脖子該有多好。”燭光在他眉骨處投下深深陰影，他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遺憾，

“如今正好補上當年遺憾，為音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