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偏頭看了白玉堂一眼,沒有吱聲,卻在看到沈蝶主仆身負包裹之時出了聲。
“要走了?”
沈蝶點點頭,應道:“叨擾多日,是該告辭了。”看出了沈蝶眼中的不舍,展昭卻也未曾挽留,隻囑咐白玉堂好生相待,或許是因為顔卿離去,他此刻的内心煩亂不堪,隻想一個人靜靜待上一陣子。
“師兄當真不願與春妮……結為連理?”面對春妮的咄咄逼人,展昭已經不敢回頭去看那人,隻悶頭将自己憋了半晌的話說出:“你如今貴為太後義女,婚姻大事豈可自專?如有用得上展昭之處,為兄自當傾囊相助,隻是這事,休要再提。”
不知是不是展昭的話說得重了些,孟春妮好容易才憋回去的眼淚又溢了出來,她哽咽了半晌,才悶着聲說道:“好,我不逼你,你我兄妹,就此别過。此後,山高水長,望師兄珍重。”
說罷,孟春妮轉頭就走,展昭是越聽越糊塗,他隐隐察覺到了什麼,急忙搶步上前,一把拉住孟春妮,面色頗有幾分沉重,還未等他問出口,就聽小厮來報,隻說是京裡的傳旨官到了,展昭心裡咯噔一下,他看着淚流滿面的孟春妮,試探性地問道:“北上?”
見到小師妹點頭的一瞬,展昭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直竄上腦門。他跪在地上,面無表情的聽完聖旨,隻是須臾,他已經不記得聖旨中所言始末,隻有一句“特命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護送靖安公主北上和親”不停在耳邊萦繞。
“展大人?展大人!接旨吧。”直到傳旨官三次揚聲喚展昭,他才回過神來,手捧聖旨,他再次看向泣不成聲的孟春妮,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中,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傳旨官将拂塵往身後一甩,笑吟吟地看着孟春妮,說道:“公主既已在此,那就請展大人即刻啟程歸京,和親一事,萬不可耽擱了。”傳旨官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公主,顯然是自己溜出來的,如今人已經找到,展昭又接了旨,送公主歸京這事,自然也落到了展昭頭上。
見展昭面色有些難看,傳旨官又道:“官家說了,展大人是靖安公主至親,由展大人護送公主北上和親再适合不過,事關兩邦國祚,展大人可不要徇私啊。”
白玉堂沒有展昭那麼好的脾氣,見了那聖旨,本就心煩意亂的他在聽到傳旨官陰陽怪氣的話語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快步上前将春妮護在身後,對着傳旨官喝道:“你左右不過一個中貴人,膽敢對當朝四品如此無禮!我看你,是嫌命太長啊。”說着,還不忘将畫影架到那人脖子上,那人雖說久處深宮,可錦毛鼠白玉堂的大名他也是聽過的,知道眼前是個不好惹的主,便讪笑着将白玉堂的劍扒開,對着展昭一通點頭哈腰,說自己在外候着便是。
院中衆人各自散去,隻有展昭手捧聖旨,呆呆立在庭中。這一上午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對顔卿,他自是有情,卻無法宣之于口,隻能看着那人策馬遠去;對春妮,十餘年竹馬之誼,讓他不得不心生憐惜;對聖旨,他為人臣子,深知兩國相交,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又豈敢不從?隻是……自古以來,又有幾個聯姻者得以善終?
“師兄不必傷懷,自春妮入宮之日起,就該想到有這一天的,如今……春妮已然知曉師兄心中所念,春妮,也就死心了。”展昭尚且不知如何面對孟春妮,倒是她先開口寬慰展昭,在展昭下跪接旨的時候,眼尖的春妮便見了展昭别在身後玉箫上的那一行小字,她登時明了。她隻笑自己癡,癡癡盼了這麼些年,得知自己要被遣往遼國和親之時,她不顧一切逃出宮來,她隻想着,隻要師兄應承,隻要他娶了自己,自己便是有夫之婦,斷不可能再北上聯姻……隻是,她沒想到,十餘年來,展昭對她,竟是從未有過半點男女之情。
“春妮知道,聯姻一事,關乎兩國國祚,前日出逃,是春妮不對,春妮雖不是男兒身,但自小受父親教導,亦存報國之志,此番北上,若能平息兩國争端,換得八王爺回朝,縱然日後客死他鄉,春妮也無怨無悔。”念及父親時,春妮又不覺悲從中來,聖旨已下,眼下時間倉促,她已然不可能回鄉祭奠,此後,更是沒機會給父親掃墓了。
展昭看出了孟春妮的擔憂,他歎了口氣,輕聲道:“師妹無須憂心,師父墳前,自有展昭盡孝。”
孟春妮聽了展昭這話,挂着淚痕的臉上綻出了一絲笑容,伴着徐徐而來的清風,那姑娘濕潤的眸中滿是堅定,隻看得展昭一陣心酸,他仿佛突然就懂了顔卿那句“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無情帝王家”。
“師兄,時候不早了,打點行囊,啟程歸京吧。”
歸京途中,展昭才從孟春妮口中知曉,狄青作為使臣趕赴遼國,将獅子口慘案、登州詳情一一道來,耶律宗真卻一口咬定自己忙于國内黨争,實不知情,對于無端端囚禁八王爺,他更是以黨争未平,擔心八王爺遇害為由搪塞,轉而質問狄青為何違了澶淵之盟,在河間府練起了兵,又聯合大理國在宋國境内處死了他的南院大王,狄青隻暗罵胡攪蠻纏。協談半月有餘,遼國才終于應承賠償登州損失,送回八賢王,但前提,便是宋國送一位公主和親。
太陽慢慢降了下來,群山在餘晖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與群山相對應的海面上,浮光躍金,如幻如夢,仿佛整片天地都沐浴在這橙黃色的溫柔之中。霞光下,一個身影漸漸走近,牽着缰繩的手負在身後,一人一馬立在海邊,靜靜看着不遠處的那座古舊而雄偉、綿延不斷向西奔馳而去的城——陽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