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彰冷笑一聲,應道:“隻怕是官府監守自盜啊。小弟聽聞,朝中來了位中貴人,寶幢失竊後,他随即逼迫吳縣縣令董憲,抓了方允升,嚴刑逼供。”
這方允升,是盧方表親,在蘇州做綢緞生意,集資鑄就真珠舍利寶幢,便是由此人牽的頭。
聽到這兒,盧方緩緩将手中寶劍收入鞘中,眼底已然升起一片寒意,他冷聲道:“老五呢?”韓彰見狀,知道大哥這是動怒了,想來必是要帶上弟兄們往姑蘇城走一遭了,繼而應道:“二位弟弟都在,隻是老五……怕是又上秦淮河邊聽秦姑娘唱曲兒了。”
盧方搖搖頭,淺淺歎了一口氣後,道:“老五這個性子,什麼時候能改一改……不等了,走。”
四鼠趕到吳縣之後才聽說,董憲嚴刑逼供不成,查封了布莊,又抓了方允升之妻孫十娘。盧方令其餘三人四下打探寶幢消息,自己則急匆匆趕到方允升家中。半掩着的房門後,隻見屋内桌凳東倒西歪,帳子七零八落,正廳桌上,還殘有未吃完的飯菜,已然是一片狼藉,而方允升之母,倒在内室門口,早已氣絕身亡。盧方正一腔怒氣沒處撒的時候,忽覺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哭聲,他急忙循着哭聲找去,最終在廚房米缸裡發現了方允升剛滿周歲的兒子。
他懷抱稚子,沖着門外狠狠啐了一口,“天理公道何在!”
将孩子交到自己嶽丈手中,揚言要去殺了那狗官,給方允升一家報仇,卻被闵老員外一把扯住,“賢婿,切勿意氣用事,董憲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你若殺了他,豈非惹禍上身?”“難道就任他冤枉好人,草菅人命?嶽丈大人不必相勸,想我盧方行俠仗義,如今自家人出了事,焉能置之不理,我若不叫那狗官報應臨頭,豈非枉我一生自命英雄!”
看着盧方提劍而去,老員外心道不妙,趕緊命人上陷空島知會闵秀秀。
盧方号稱鑽天鼠,一身輕功自然出神入化,隻見他悄無聲息地附在吳縣縣衙後堂房頂,揭開一片青瓦,凝神注視着瓦下兩人。
那二人正是吳縣縣令董憲和朝廷派來的中貴人。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說什麼用假寶幢換真寶幢,還神不知鬼不覺就萬事大吉了,如今,這真寶幢在哪兒呢?”說話的人,翹着蘭花指,捏着董縣令的衣領,指着鼻子質問,都快把董縣令逼到牆角了,不用想都知道,這必然就是那位來自京城的中貴人了。盧方暗罵一聲“閹賊”,又聽房中人道:“咱家可是奉了官家旨意,來打前站的,官家在垂拱殿裡是下了旨的,等到杭州災情穩定了,官家是要親自乘坐龍攆前來瑞光寺上香祈福的,如今這真寶幢丢了,你就用一座假寶幢去糊弄真龍天子?我看你這吳縣縣令怕是做到頭了。”
面對咄咄逼人的中貴人,董憲也隻得小心安撫,“中貴人莫急啊,下官知道,中貴人是心疼做假寶幢的銀子,您放心,隻要找到真寶幢,咱們就可依計行事,等聖上一走,咱們來個偷梁換柱,這國寶,不就盡收你我手中了嗎?”
中貴人冷哼一聲,嗤道:“你這不是廢話嗎!”
沉默片刻後,董憲幽幽道:“那就隻有先下令殺了方允升,刑場之上,我就不信那孫十娘還能緘口不言。”
盧方緩緩蓋上青瓦,心下已有一番計較。
九月的秦淮河,還是一如既往地被煙雨籠罩着,一縷青煙,朦胧了堤上垂柳,如墨的山水,如絲的細雨。畫廊西畔,傳出琴音陣陣。一女子螓首蛾眉,翦翦幽眸,正信手低眉,撥弄琴弦,伴着檐外的潺潺雨聲輕吟淺唱。
女子對面的睡榻上,白玉堂閉目凝神,撐着頭斜倚着,拈着酒盅的手和着琴音在膝蓋上随意敲打着,而杯中佳釀,早已被那人一飲而盡。一曲奏畢,白玉堂似乎意猶未盡,也不曾睜眼,隻慵懶地支起半邊身子,搖頭歎道:“何必千乘擁高堂?總是不如白衣卿相。”
那女子淺笑着斟滿一杯酒,遞到白玉堂面前,溫聲細語駁回了白玉堂方才的話,“少年說封侯,杯酒莫遲留。”
白玉堂聞言輕笑出聲,他睜開眼,真真是個目若燦星,年少煥然。他接過女子遞來的酒盅,滿面帶笑,指着女子鼻尖應道:“我若真拜了個侯,第一個受封的便是你!”那女子不理會白玉堂觸過來的指尖,隻從容笑道:“五爺說笑了,妾身不過撫琴搖唱,替五爺解悶兒,豈敢高攀?”
這女子便是秦淮河上有名的藝妓,秦知瑜。自打白玉堂第一次見她,便被她身上那股悠然從容勾了魂,這女子,雖說常年在秦淮河邊上賣藝,可卻是個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之輩,常與文人雅客談古論今、吟詩作畫,可自與白玉堂有過一面之緣後,這位姑娘,便再難踏入其他墨客的船艙,錦毛鼠白五爺,為博紅顔相伴,可謂是一擲千金,三天兩頭登上畫舫,流連忘返。
白玉堂剛想說些什麼,便見自家小厮急匆匆跑了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番,他登時面色大變,随即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