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駒踏碎亂石的聲響在山壁間回蕩,展昭緊貼馬頸,能聽見靈駒粗重的喘息混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三十丈外,鐵鹞軍的玄色重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為首的那名西夏軍正揚起彎刀,五名鐵鹞子之後,是那群在高山溝壑之間如履平地的步跋子。
汗珠滑進眼眶的刹那,展昭突然勒缰急轉。戰馬嘶鳴着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鐵蹄在岩壁上蹬出火星,借着這股沖勁竟斜斜攀上近乎垂直的斷崖。山風卷着砂礫抽在臉上,他靴尖勾住馬镫,整個人幾乎懸空挂在鞍側,耳畔盡是碎石滾落的簌簌聲。
崖頂的狂風扯得衣擺獵獵作響,展昭松開缰繩,順手取下斜挂在馬鞍旁的神臂弓,并指抹過箭囊,三棱箭簇在指尖轉過半圈三指扣弦時腕上青筋暴起如蟠龍,他屏氣凝神,眯着眼死死盯住路口,此刻漸漸偏西的太陽,恰懸在他背後,追兵從東面山坳轉出的瞬間,正被這輪紅日刺得睜不開眼,展昭等的就是這片刻的眩光,弓弦震響的瞬間,神臂弓已如滿月張在臂間。
“咻”的一聲,箭出如霹靂裂空,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後,徑直朝領頭那名鐵鹞子軍飛去。箭矢閃電般搭上雕弓,那人揮刀格擋的刹那,展昭又迅速捏一支箭于指尖,彎刀斬斷箭杆的瞬間,箭矢再次離弦而出,卻是轉而飛向了在溝壑間跳躍起伏的步跋子,箭簇擦過山岩,金鐵交鳴聲竟在峭壁間激出七重回聲,箭頭在陽光裡燒成顆赤金星子,弓是神臂弓,箭是透甲錐,在洞穿領頭步跋子的護心鏡時,爆出悶雷似的炸響。展昭力道之大,使得那西夏武士連帶身後三人都被帶得倒飛丈餘,倒在地上,頃刻間便氣絕身亡。
展昭又一次将三支羽箭搭上弓弦,而答在他虎口處的弓弦,已崩出了三道血口子,這是之前突圍時被鐵鹞子鐵鍊掃中的暗傷,在他兩次用力拉滿弓弦的時候崩裂了,虎口傳來灼燒般的刺痛,他卻絲毫不敢松懈,他明白,要是不趁着這六名鐵鹞子沖上高地之前解決了他們,鏖戰一日,自己已經是人困馬乏,是如何也擋不住鐵騎沖擊的,更何況,鐵鹞子背後還有十幾個步伐怪異的西夏武士,而這些人的背後,才是那個最難對付的黑衣人。
他舔了舔唇間鐵腥味,瞅準時機,三箭齊發,每一支羽箭都徑直沖着鐵鹞子戰馬的馬膝處飛去。展昭熟習弓馬,自然知道射人先射馬的道理,奈何這六位鐵鹞子沒有像大軍作戰之時一樣,将彼此的戰馬用鐵鍊串聯,否則,展昭方才射出去的這三支箭,足以讓他們全部人仰馬翻。
“還剩三個。”展昭望着即将沖殺高地的最後三位鐵鹞子,餘光卻突然瞥見右側山壁上挂着的懸冰,正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融化,他勾起唇角,頓生一計。隻見他提起巨阙,将劍穗懸在空中,就着山風辨了辨方位後,反手抽出鞍側三棱箭,一箭射向百步外的冰挂。
三棱箭呼嘯而過,聲波震斷三丈冰挂,數十個冰錐暴雨般地砸下,西夏人下意識舉盾設防,卻不料展昭靴尖勾起一塊冰岩,巨阙當空劈下,冰岩碎作數十棱刃,冰棱子混合着黃泥,将剛剛沖上來的兩名鐵鹞子卷下了山崖。
正在此時,最後一個鐵鹞子突然解鞍滾落,竟是用戰馬屍體作盾。展昭握弓的手微微一顫,他扭頭一看,左臂不知何時也被毒鍊劃傷,黑血順着手臂蜿蜒而下,他漸漸感到幾分眩暈,搖晃腦袋提神的間隙,餘光卻見那人袖中飛出血色繩索,繩頭精鐵爪鈎深深摳進山壁,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朝着自己爬來。
展昭見狀果斷棄弓拔劍,巨阙寒光切過落日餘晖,在冰崖上劃出半弧金虹。第一道爪鈎應聲而斷,那人卻借力蕩起,從腰間又甩出另一隻血爪直取展昭咽喉!
展昭忽然仰面倒墜,血爪擦着鼻尖掠過時,他足尖踢中那人肘部麻穴,左手順勢扯過對方腰間鐵鍊。那人驚呼未出,已被自己鎖鍊纏頸,展昭翻身踏其背脊借力,如鶴沖天一般重返馬背。
最後那個鐵鹞子正要甩出毒蒺藜,忽見展昭的身影與落日完全重合。逆光瞬間的緻盲,讓他沒能看見那道貼着冰面飛來的巨阙劍,劍是擲出的,帶着展昭最後的氣力穿透鐵甲,将人釘死在冰碑般的山岩上。
翻身下馬,展昭本想上前兩步取下插進山岩的巨阙,可右腳剛剛沾地,一陣刺痛便從腳踝傳來,他這才後知後覺——在破鐵鹞子鐵索陣的時候,自己的腳踝被淬了毒的倒刺紮了一下,他隻得先倚着白龍喘息,從日出鏖戰至黃昏,自沒了内力以來,這是他打過的最長的一仗了,此刻,他隻覺筋酥骨軟,确實已經沒力氣了。背後是斷崖,七八個步兵還在朝山頭奔來,而五名黑衣人卻不見蹤影,很顯然,他們是在作壁上觀,無論自己是勝是敗,他們,都可坐收漁翁之利。
自從早晨在好水川河谷中見到堆積成山的屍體後,展昭就明白了為什麼和黑衣人一起追擊自己的還有西夏人馬了,看來,行動詭秘的那支步兵又是元昊在好水川出奇制勝的一道法寶。既然,這裡才是戰場,那渭、延二州就是安全的,盧政這個三川口一戰的鐵證應該就不會遇險了。隻是,照今早的情形來看,好水川一戰又是迷霧重重,為什麼會有西夏軍混入?那個少年說的鴿子和黑衣人說的會是同一件事麼?還有那三支釘入少年額間卻系着大宋禁軍認旗的鳴鐳箭,刻着“襄”字的黃銅令牌,突然闖進河谷卻隻有一個商人的駝隊……
轉頭看向那柄神臂弓,忽然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展昭想要抓住,可他感覺自己累極了,也不等他再多想,率先攀上山頭的步跋子已經舉着彎刀沖殺過來,修整了片刻,展昭也恢複了些許體力,隻見他一個健步上前,在彎刀迎面砍來的一刹那,舉起劍鞘擋住一擊,随後反手按在巨阙劍柄之上,猛地用力将寶劍自山岩中拔出,橫掃過西夏兵胸膛,劍鳴清越如鶴唳,第一個步跋子應聲倒地,接着展昭揮劍沖進追兵之中,一連斬殺了三四人,速度之快,隻叫人眼花缭亂。
直到劍鋒挑開第五具步跋子喉甲時,展昭終于看清他們胫甲裡藏着的玄機:浸泡過駱駝刺汁的牛筋束帶,将肌肉虬結的小腿捆成反曲弓形狀。怪不得這些個西夏步兵能在溝壑縱橫的高地間騰躍如狼,原來是用人體模拟出了弩機結構,每一步踏擊都是弦月般的蓄能。
最後一名步跋子跪倒在地時,展昭終于又聽見了那個悶沉沉地嗓音。
“禦貓倒是會挑墳地!”殘陽在溝壑間拖出血色長影,展昭的皂靴碾碎覆着一層薄冰的黃土,在山岩旁留下新月狀刻痕。他緩緩擡起頭,熟悉的幾道身影不知何時已将他團團圍住,五個,他們還有五個人,從初見時的十二人到現在的五人,他們的損失,也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