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怎麼為奴為仆不得忤逆,還上趕着點頭答應,原來不止色膽包天,是等着他扶貧救難呢!
雪裡卿努力往外掙紮,腰卻被人從背後抱住,腳蹬了半天沒走出一步。
他扭頭瞪身後一記眼刀。
周賢笑吟吟接住:“天都要黑了,你一個人往哪裡去?這年代可不安全,我們夫夫一體,困難要一起面對。”
雪裡卿停止動作,靜靜注視他。
周賢被盯得心裡發毛,讪讪松開手:“怎麼了?”
雪裡卿整整被蹭皺的衣袍,眼神冷漠:“你就不怕明日我爹帶人來打斷你的狗腿,然後以當街搶人為名丢進大牢,生死不論?”
“明日,你不幫我?”
雪裡卿:“我為何幫你?”
“方才縣城裡我是萬衆矚目下跑的,去了哪裡一問便知,好找得很。從澤鹿縣到寶山村,我餓得前胸貼後背,背你走了兩個多時辰到家,他們有驢有馬有騾子,即使步行拎根棍也比我輕松,正常情況下咱們半路上便應被攔住。如今嘛……若天黑後才尋來,你家顯然不在乎你。若真等到明日,你家必然有人想害你。你不幫我幫誰?”
周賢微笑,扭頭努力推銷起身後的破草屋:“你看咱們家,雖然一覽無餘,但這裡隻有一個對你絕不忤逆的二十四孝好夫君,不好嗎?”
對于這句絕不忤逆,雪裡卿冷呵。不過前半段,這人倒說的很對。
此間哥兒女子最重名節,被人當道劫走,在途中追上還好說,夜半接回便堵不住議論紛紛,若拖至第二天管你生米煮沒煮,别人眼中必然成熟飯,謠言四起句句是逼人去死。因此家人越是在乎,便越是焦急尋找。
他側眸望見西方的太陽落入地平線,最後一絲微光也被山野收藏,破院外頭靜悄悄的。
雪裡卿垂睫:“我餓了。”
“好!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就先拴住男人的胃,你瞧夫君為你露一手。”
周賢信誓旦旦朝正中央那間破屋走,身後傳來反駁。
“我不是男子。”
喔對,還有哥兒這個設定。
周賢适應了一周,可不注意還是會露馬腳。他撓撓頭,笑着跟人打哈哈:“男女哥兒差不多,一句俗語,我沒有冒犯之意。”
誰知對方竟極在意這段話,他坐到竈前磨火鐮,雪裡卿還氣呼呼跟過來,站在兩步之外同他争辯。
“怎麼能是差不多?男子個個是一家之主,還可做一縣之主一國之主,讀書科舉婚姻嫁娶樣樣不受限。女子哥兒樣樣不能做,無才便是德,年至二十不嫁者官家強配,無子惡疾口多言随意便可棄。就在幾百年前還曾有讀書人辯論,女子哥兒是否配與男子同類為人。這是差不多?”
面對如此诘問,周賢難得卡住了。
身為現代人,即使不公仍然無法完全消除,平等觀念卻已深入身心,古代境況卻大有不同。他身為此間男子便是既得利益者,面對苦主,似乎講什麼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周賢沉吟片刻,轉身拿起一根木柴折成三根擺在地上。
雪裡卿蹙眉望着。
周賢依次指過木柴道:“這根取名哥兒,這根是女人,這根是男人。現在我制定規則,男人燒金鍋,女人燒銀鍋,哥兒燒鐵鍋,然後它們跟着規則和鍋有了不同的身份地位,可本質都是一根柴啊。”
接着他舉起手指了指對面,又指了指自己:“你是人,我亦是人,這便夠了,其他是社會發展與風俗制度的問題,不是你我之錯。以後若誰以此折辱你,你來同我告狀,我單跟他講道理講死他!”
望着他掄起的拳頭,雪裡卿忽然失笑:“你這人挺有意思。”
周賢撿起火鐮,朝人眨眼:“很值得愛的好男人,對吧?”這次他倒沒自取其辱,說完就悶頭繼續不熟練地點火。
雪裡卿當然也沒理會這話。
他欣賞了會周賢笨手笨腳點火的模樣,完全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隻是忽然反問:“這問題何時改變?”
周賢鼓嘴吹一口氣,又把火絨吹滅了,不氣餒地再次磨火石:“百年千年?總有一日的。”
是呀,總有一日。
但總不是他活的這一萬日。
雪裡卿轉身找了個位置坐下,注視夜色降臨的破落院子,略略出神。
過去三世他也為此努力過,更改規則發布法典,可後果是上不行下不效,沒有既得利益者願意挪窩,連那群哥兒女子都自甘堕落,跟那兩個混球皇子一般扶不上牆。
即使是他自己,三世首輔,建國首功,暴露了哥兒身份仍會被人如揪住尾巴一般威脅,想要強迫他委人身下,圈養後宮。
仿佛一下子,他的智慧謀略勇武果敢都随男子身份消失,化為了無能,成了錯誤。
……
經過七次努力,周賢終于成功點燃火種,剛想擡頭跟人嘚瑟一番,便瞧見暗夜裡少年一身豔紅卻端坐出滿背落寞。
他撿了幾隻紅薯丢進火堆,隔着桌子坐到另一邊,歎了口氣安慰。
“待會兒吃完飯,我帶你去王阿奶家,她跟兒子分家後獨自住在老宅屋。”
雪裡卿側眸:“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