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捏着石塊在旁邊樹上劃拉。
“标記一下……”
“我記得。”
見周賢望來,雪裡卿開口道:“從院後小路走到路盡頭,正北行一裡,遇一歪脖子山楊右轉上山,東行三裡,途經三株紅楓轉上北行,順着山楊樹林向前便可抵達。”
周賢沉默片刻,彎眸誇獎:“裡卿真厲害。”
這些都是上輩子謀反練出來的本事。軍事沙盤看多了,行軍路再走上幾遍,途中許多細節亦需分心注意,否則吃了埋伏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雪裡卿掃了眼前這人一眼,話語毫不留情:“你卻很沒用。從前進山,你一直靠标記尋路?”
此地距離村子并不算遠,尚處于周邊地帶,想來是村民都知道的野林子,秋日成熟時先到先得。這人還是獵戶後人,整日往山裡跑,就這水平?
周賢讪讪,為自己找了個理由。
“前幾日發燒失憶,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他用上撒嬌大法企圖蒙混,“裡卿是嫌棄我了嗎?”
垂眸望着被人扯住的袖擺,雪裡卿蓦然想起王阿奶的那些唠叨。他抽手轉身走:“既如此,往後莫往深山去,尋個别的營生。”
周賢美滋滋跟上:“都聽你的。”
之後雪裡卿并未再朝北深進,轉而西行,隻在山腰以下轉悠,遇見視野開闊處還能看見不遠處的村子。
夏日,山中數野菜最多。
周賢認識的不多,但收獲不少。新鮮的雞腿菇撿一撿,幾株紫蘇薅兩把,半坡荠菜窩刨小半框,不一會兒又遇見了一片野山藥和野豌豆。
野山藥植株是纏繞草本植物,心形單葉,與細軟的豌豆藤蔓糾纏成一片,紫蝶花綻放于其間,野草離離,甚是美好。
尤其雪裡卿步入其中後,纖葉美人,仿佛一道詩經畫卷展于面前。
周賢順着藤蔓摘山藥豆,想到這裡搖搖頭。野豌豆又名薇草,采薇采薇打仗饑荒,寓意不好。
還是算了。
他看了眼日頭,差不多下午兩三點鐘了,上頓飯還是早上,肚子已然抗議。周賢翻出筐裡的短鋤,與人商量:“我挖幾根山藥,回家給你做山藥蛋餅如何?”
前方雪裡卿回眸,卻豎起食指抵在唇間,示意噤聲。接着,他颠了颠不知何時拿在手中的大石塊,揮臂朝不遠處用力一砸。
悶聲落地,雪裡卿擡下巴。
“去。”
周賢遲疑走過去,便瞧見柔軟的豌豆藤底,一隻野灰兔躺在石頭旁,毛茸茸的腳蹬蹬兩下徹底不動了。
默了兩秒,他道:“山藥蛋餅加鮮鍋兔?”
雪裡卿颔首允了。
周賢蹲下身望着毛茸茸的灰兔,想到方才漂亮跟豌豆花似的雪裡卿舉着石頭,利落砸兔子,腦袋裡自動播放語音:怎麼可以吃兔兔~
他蓦然失笑,摸摸死兔子毛茸茸的長耳朵道:“乖兔兔安息。”
待會兒幫哥哥讨好小雪哥兒的胃吧。
歸途中,他們又遇見一顆野桑樹。
如今正是吃桑葚的季節,地上已經落了許多摔爛的黑紫色小果子,矮些的枝幹也有許多采摘痕迹。
古代底層百姓溫飽都困難,得了水果多拿去城裡集市賣錢,肉蛋奶更是基本沒有,更不可能講究飲食搭配。
日子好過些的人家裡才能以谷糧為主食,輔以瓜類蔬菜。不好過的就是野菜清粥,碗底糧食粒粒分明,邊界感十足,都不帶挨着的。譬如被親哥拖累的原主,家裡除了番薯玉米野菜和幾顆要賣錢的雞蛋,一粒米也沒。
營養單一且匮乏。
周賢扭頭看向身旁一邊摘一邊吃,半天衣兜裡攢不出十顆果子的雪裡卿。哥兒衣着優越,身材也高挑,仔細瞧仍可見兩頰清瘦。
周賢立即将自己的桑葚果都倒進對方衣兜裡,信誓旦旦道:“以後夫君把你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雪裡卿上下掃他一眼,嫌棄走開。
一個有力氣背他走三十裡地,卻蹲在地上對着獵物喊“乖兔兔安息”才敢拿的酸男人,能指望他有什麼出息?
周賢彎眸,繼續摘桑葚。
回家後,破屋漏風。
沒出息的男人笨手笨腳剝兔子,皮肉破爛;笨手笨腳生火煮山藥,火生三遍;再笨手笨腳拎着刀砍砍砸砸剁菜,在竈台上忙得團團轉。
半道還去外面砍了節粗竹子回來。
看這動靜,雪裡卿坐屋門口面無表情吃桑葚。有過大展身手烤番薯的前車之鑒,他對這頓飯毫無期待。
太陽西斜,偏僻的山腳下人家炊煙袅袅,暑氣消散開始吹起清涼的風,食物的香氣逐漸充斥茅屋小院。
雪裡卿嗅動鼻子,捂住咕噜噜的肚子,淺瞳悄悄轉向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