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小心容易被噎着。
周賢哽住嗓子,默默拿起薄荷水順了好幾口。
院裡安安靜靜吃完晚飯,雪裡卿起身便走一身輕,廚子認命處理殘局。不過這也不費什麼事,兩人幾乎餓了一天,桌面上東西吃的幹幹淨淨,三兩下便收拾好了。
将三隻竹片與大陶碗放好,周賢端起洗碗水準備出門傾倒,看見雪裡卿正在院子裡薅狗尾巴草玩,他湊過去問:“會編兔子嗎?”
雪裡卿擡眸瞧了他一眼,捏着兩根草在指尖一繞,草頭從圈中鑽過,便成了毛茸茸的兔子頭。
哥兒轉動草杆展示,隐隐自得。
“真可愛。”周賢不吝誇贊,緊接着卻話音一轉,“裡卿這麼厲害,會編一整隻的兔兔嗎?”
雪裡卿眯眸但承認:“不會。”
周賢:“想學嗎?”
雪裡卿直接行動表達,将手中剩餘三根狗尾巴草遞出去。
“這幾根可不夠,你在院裡多摘些,等我倒水回來就給你做兔兔昂。”周賢示意手中木盆,笑眯眯走出塌了半扇的院門。
雪裡卿盯着那背影輕嘁了聲,随手薅了把草。
臭小子,當他小屁孩哄呢?
如今鄉下根本沒有污水處理的說法,生活廢水都是随手朝草地或河邊傾倒。周賢不習慣,琢磨得空給自家挖個水道和地下蓄水池,一點點生活用水很容易慎入土地也不會引起什麼污染。
至于現在,還是随手潑草地裡。
洗碗水揚進野草堆裡,周賢在河邊舀水又涮了涮盆。他蹲在岸邊昂首望向斜挂在地平線的太陽,心中歎息。
昨日那個賭約看來雪裡卿真要赢了。
别看昨日周賢又是要賣名聲求财,又是貪心作賭,其實他也不看好那群人會來将哥兒尋回。
那日雪家門口的瓜,周賢也不是白吃的,種種聽聞外加經驗猜測,他自認将雪家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這位雪員外先後娶過兩次親。
頭一位是夫郎,從前二人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夫,無他人可介入。隻是這位夫郎身子底薄,成婚第三年才生下一位哥兒,在孩子七歲時便身故了。
明面講他是病故,外頭卻傳是藥裡摻砒霜毒死的,隻因發夫死後不出三月,雪員外便将繼妻娶進門,之後接二連三又擡進三房小妾。大家有人說雪員外是心愛之人亡故後,悲痛過度自暴自棄,也有人講雪員外本性好淫,從前被悍夫郎壓着,對方死後終于露出本相。
當年真相究竟如何隻有當事人知道,一切皆傳言。不過那夫郎留下的哥兒卻在幾年後将這出好戲續了下去,此哥兒毫無疑問正是雪裡卿。
雪裡卿不随阿爹,更不随爹,天生基因突變似的好看,其姿容絕色,遠至平甯府都是出了名的,自幼家人便極近寵愛,吃穿用度皆是縣城中能給最好的。
此間哥兒女子十五可婚配,禮法繁冗費時,多十三四歲開始議親,這雪家的門檻卻自雪裡卿年滿十二後便要被媒婆踏破了。其中有尋常青年,富貴人家,縣令次子,更甚是府城的貴人也來過幾波,一個見一個上門,提的聘禮高的吓人。當初雪員外腰杆子不知有多直,見了縣令都不假顔色。
可也是自那年起,本恬靜淡泊的雪裡卿忽然性情大變,張牙舞爪,潑辣犯渾,黃了好幾樁親事不說還得罪了府城貴人。之後雪家的熱鬧便沒停過,雪裡卿名聲越來越差,親事更爛得沒挑揀,甚至有纨绔子弟鬧上門要高價買美妾,如此拖到十七歲,雪家今年越來越等不及了。
那日争吵時,依稀能聽見裡面說千兩聘金,青樓醉漢……
周賢承認當初有見财起意之心,還饞人家好看,但也是看出雪家對雪裡卿來說不能再留,想來對方也正因此才在大庭廣衆之下鬧那一番,不如順水推舟。
扛着人逃跑途中,周賢卻更加确信心中推測。
因為身後追逐的那群家丁光打雷不下雨,根本沒想追上,反而驅趕他離開縣城,走錯了路都被引回正道。
之前已解釋過此事後果了。
哥兒當街被帶走,會讓雪裡卿本就稀爛的名聲徹底壞個幹淨。可若加上聽見的争吵前情,便是雪家想借賊手辱之,讓雪裡卿受盡苦楚,甚至不惜放棄千兩聘金外加他懷裡的一百兩銀票。
周賢本覺得左右是龍潭虎穴,雪裡卿如此離開挺好的,跟自己回寶山村。若對方實在不喜歡自己,便幫他獨自立戶,若時代實在不允許就忍痛給他尋個喜歡的夫君,怎麼都成的。
可由他這一整日的觀察來看,雪裡卿隻是嘴硬,那眼底分明還寫着期許。
從默默跟他去王阿奶家借宿,到上午安靜等待,從下午要求上山的焦躁,至方才坐在西沉陽光下吃飯的沉默。看來再機靈的人也是當局者迷,尤其是親情局。
是期待親生父親有所作為嗎?
那笃定的賭局中或許藏着少年對親人的最後幾分情誼吧,隻可惜要随今日的夕陽散盡了。
橙黃的夕陽底,周賢在河邊心不在焉琢磨着,待會兒回去還有什麼法子哄人玩兒,耳邊忽然依稀的吵嚷聲。他起身朝河對岸的寶山村眺望,便瞧見村尾路上正有一行人氣勢洶洶正朝他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