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破院西南角的老井,男人拾起上面留的麻繩緩緩往上拎,大酸菜壇子嘩啦出水,很快落到地面。
雪裡卿在旁指揮:“開小口,緩慢放氣,等待一刻鐘。”
難道這就是他沒領會的祖宗智慧?
周賢立即依言掀開壇蓋,小心翼翼松動木塞通氣。屏息等待片刻,得了雪裡卿的允許,他才緩緩揭開木塞與布。
天黑看不清,他将手伸進壇裡。
夜裡山間涼爽,冰冷的水凍得人一激靈。摸了一手液體的周賢神色略一遲疑,想到古代制冰或許效率較低,可能隻有浮冰塊子,于是用手在壇裡上上下下每個角落攪弄一番。
然後他不禁擡頭:“冰呢?”
雪裡卿彎腰将地上封口的布撿起來,抖了抖遞到他手邊。
周賢上下摸索,在堵住壇口朝裡的布料上蹭到了一點冰渣。他無語道:“這就是你說的制冰法?保證能成?”
雪裡卿反問:“你就說成沒成?”
周賢撚着指尖的冰渣,無奈點頭。
見他吃癟,雪裡卿得償所願,月色下的眼眸緩緩彎起。他低頭摸摸手裡的草編十二生肖,又去雞圈旁瞧了瞧母雞,難得勞動大駕幹活,進去又撿兩顆雞蛋。
紅衣背影輕快無比,心情奇佳。
顯然這一番戲耍是中午站在井口時便有預謀,如今終于效果很好地得逞了,解了些心頭氣惱。
周賢不由笑着搖搖頭,聞聞酸菜味的手,嫌棄地将壇水倒了。
緊接着不遠處傳來哥兒的呼喚:“周賢,打水生火,我要洗漱。我高興了,自然告知你真正的制冰法。”
周賢長歎,認命打水。
誰讓他把周賢二字喊得如此好聽呢?
雪裡卿身上的衣裳已經穿了兩日,天熱汗多,他多一刻也忍不了了,洗澡前跟周賢借了身粗麻短打換上。洗完從屋裡出來,便坐在院裡用剩下的熱水悶頭搓衣裳,準備晾幹明早換上。
月光亮也亮不到哪裡去,周賢引了幾個火把在周圍照亮,看見他生疏的動作不由道:“我幫你?”
雪裡卿立即将盆往身旁挪,映着火光的桃花眼愠怒,明晃晃寫着三個字——登徒子。
這時反應過來裡面是裡裡外外一整身衣裳,周賢閉嘴收手。再想到對方隻借了一身外面的短打,他眼神遊移,默默又離人遠些并背過身去。
非禮勿視。
見他終于幹了點人事,雪裡卿愠紅的臉色終于緩了些,繼續悶頭搓。
搓呀搓,搓呀搓,細皮嫩肉的手搓得通紅,半晌才洗出一片衣擺,抽空還要撓撓刺癢的胳膊和脖頸。
他忍不住道:“如今用冰多指望冰窖冬藏夏用,此路子被朝廷掌控,規定民間不得私開冰窖,除此以外皇室與王公貴族還掌握一秘法。”
“秘法使用一種子母銅盞,中央子盞放淨水,包圍的母盞放大量硝石,封閉後通過下水孔向母盞中不斷加水,上水孔出水,片刻後子盞淨水可凝成冰。硝石雖貴,卻可自廢水中蒸出重複使用,如此一本萬利。”
這其實就是硝石制冰。
雖然方法周賢已經知道,不過這段話對他來說依然很有價值,比如制冰方法被上層壟斷,民間不得而知,賣制冰法的确可行。
他如此想着,背後又響起雪裡卿氣惱的聲音:“夏冰銷路被朝廷把控,制冰法便隻能賣給茶館飯館用于自制冰品,利益有限本錢也高,賣不出高價。你明日便去縣城賣,三百兩不買斷,拿到錢就去給我買衣裳!”
最後半句是咬牙切齒罵出來的。
周賢悶笑:“還想要什麼?”
雪裡卿撓着手腕,擡眸思索:“澡珠木桶,木梳發帶,牙具牙粉,布匹針線碗碟……”
這兩日他洗澡是用兩個小木盆裝水擦洗,還隻能用味道奇怪的臭胰子,木梳齒斷了一半還不如手指好使,潔牙漱口依靠現摘的楊柳枝和薄荷汁,每日早晚苦大仇深磨好久,也總覺得不幹淨!
哥兒一樣樣數落,可見這兩日的委屈有多大。
周賢心中一一記下,嘴上忍不住調侃道:“置辦那麼多東西,小雪哥兒決定留下給我當夫郎了?”
等了半晌不見回應,他回頭去看。
火把點亮處隻剩一盆水和空蕩蕩的矮凳,暗處曬杆上挂着濕哒哒的衣裳,至于人,早就回給他住的東屋關緊門了。
貓兒似的,一點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