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周賢也沒對着陶壺往嘴裡倒,他擡手摘了一隻大楊樹葉,沖茶水洗了洗,折成一隻小勺湊合。察覺雪裡卿側眸直往手裡瞧,他笑着也給他折了一個。
一路走來,薄荷水還溫熱,連喝幾葉勺下去解暑又解乏。裡頭心細地加了鹽,更适合勞累時補充體能。
周賢尋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搬到樹蔭底,安排雪裡卿坐下歇歇,自己則随意席地而坐。他今天還穿着以前的破衣裳,割麥子蹭得髒,不講究什麼。
黃瓜脆生,清涼爽口。
家裡的小菜園沒種這個,周賢吃着随口問:“旬丫兒送的?”
雪裡卿還捧着那葉子勺,認真盯着裡面裝着薄荷水瞧,聽見了問話敷衍得點了點頭。
哥兒今日身穿一身湖藍色,純淨得一如今日的天空,襯着露出的臉頰與雙手白如雲朵。背後青草與午風,沉靜低垂的眉眼别具另一種好看。
似乎終于瞧夠了,他将葉子勺推到唇邊抿了口,可算喝到了這口茶。
周賢偏頭失笑。
雪裡卿側眸疑惑:“笑什麼?”
這家夥最近不僅好色,還越來越莫名其妙,昨夜磨刀的事曆曆在目。他覺得有必要尋個大夫來瞧瞧,若腦子真壞了,早治早好,治不好就……
“可是在家無聊了?”
這時周賢開口,打斷了思緒。雪裡卿動了動眉頭默認了,擡眸望着眼前的麥地問:“今年收成如何?”
“應該挺好的。”
這話周賢說得猶猶豫豫,不很确定。
那癟麥穗他早上好奇挫開過幾個,一穗數出五粒麥都難,按一顆麥苗分蘖出兩三隻穗算,收成可謂一言難盡。不過這是他現代人的眼光,昨日路上秦豐聊到過,對方說今年收成都很不錯,一畝田一季能出一石麥子。
一石也就一百二十斤左右。
周賢即使從前不種地,也聽說過水稻畝産一兩千斤的新聞,想來小麥即使會少也不會差太多,而這個時代産量僅有十分之一,竟還算豐收年。
他不僅感慨了一句:“指望百姓吃飽還得靠番薯推廣,這當朝皇帝還算不錯,如果糖價能降降就更好了。”
老冰糖50文一兩,炒個糖色就沒了五斤白面,确實有些過分。
旁邊的雪裡卿啜飲不要錢的薄荷水,輕緩說出另一番見解:“糖需用甘蔗和糧食制作,天下良田就那麼多,種了這個便少了那個。如今土地連百姓都喂不飽,年年餓死者無數,怎能浪費在這種東西上?為免商人與百姓用土地逐利,朝廷管控是不是辦法的辦法。”
周賢想了想,确實是這個道理。
資源就這麼多,在吃不飽肚子的時候一切經濟都是空談。
不過,他質疑道:“你這說的隻是控量。雖物以稀為貴,但朝廷官方買賣應不拘束這個,可以價格放低點限量購買,百姓吃得少也比完全吃不起強嘛。”
雪裡卿側眸看向他:“你覺得低價限量,日日搶購,東西最終會落到誰的肚子裡?”
應該跟如今的夏冰的情況差不多。
周賢答:“有錢貴人?”
雪裡卿輕嗯了聲,眼底劃過一絲輕蔑:“既如此,價高些又何妨?充了國庫還能更有些用處。”
周賢聳聳肩,好吧。
他覺得雪裡卿講的雖有道理,但其中決策優劣還有待商榷。不過還是那句話,一個吃着時代紅利的現代人以自己的眼光看古代,多數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更何況如今他隻是一個小山村裡的農夫,田産一畝三分,操什麼天王老子的心?
又不能給夫郎多買件漂亮衣裳。
吃了三根黃瓜,喝了半壺水,坐在樹蔭底歇得差不多了,周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準備繼續去一畝三分地裡奮鬥。
恰巧這時一位婦女拎着水壺從東邊走近,看清他們兩人,揚着聲兒調侃:“賢二今日也收麥呀?有了夫郎就是不一樣,有人疼喽。”
這話聽得周賢渾身舒暢,立即回頭朗笑道:“是啊,裡卿待我可好了。紀伯娘也去疼李大伯?”
來人正是李大壯的娘子紀鈴。
紀鈴暗笑這半大小子不知羞,又覺得他講話好聽,喊自己都是用娘家本姓,不是什麼李伯娘李大娘的,難聽。再想到昨日的棉布和白面,她态度更熱絡:“這地裡你們兩個行不行,我讓百歲來給你搭把手啊?”
周賢客氣道:“我地少能行,倒是伯娘家若有需要,隻管開口,我收完就過去不耽誤。”
李大壯家在寶山村算是富戶,家中正經田産便有六畝,另還開了兩畝荒地,否則也供不起小兒子讀書。如今農忙,跟天搶糧,人手自然也緊巴。
開口自然不可能開口,但這話聽得舒心,紀鈴笑聲爽朗。
她一開心就上頭,忘了地裡等着水喝的丈夫兒子,炫耀起自家跟秀才讀書的小兒子,聰明懂事,今年田假前還被先生誇獎字寫漂亮:“往後春聯也不用費錢買,裁幾張紅紙讓他寫就成。賢二小子,到時也幫你寫一份?不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