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輕賤商賈,自诩清高,又都貪财慕利不敢承認。有錢能使鬼推磨,無财萬事皆不成,這些财産,就是顧清淮為雪裡卿做的最後籌謀,也是給雪昌的最後報複。
信中内容公開,雪昌已經注定身敗名裂,此時竟還要失去全部家财。他無法接受,大喊冤枉:“顧清淮是我夫郎,夫為妻綱,他的一切都該屬于我!”
“律法規定,女子哥兒之嫁妝為其私産,有權決定歸屬,你是誰都不行。”
洛縣令冷哼一聲,将雪昌還想繼續糾纏的想法吓了回去。接着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哥兒,語氣和緩許多。
“至于雪昌與林氏私通,欲改奸生子為嫡長子,逼瘋正頭夫郎至其自殺身亡一事,雪裡卿,本縣仍需證據。”
此話一出,底下百姓先議論紛紛。
顧夫郎十年前的遺書,如今拿出來哪還能有假,噼裡啪啦直接判就行,先來幾十大闆再押送大牢,還需要什麼證據?别是想官官相互吧。
相比其他人,當事人雪裡卿對此接受良好,不卑不亢道:“當初為遮掩此事,那日對見過事情經過的婢仆都被雪昌安排在眼皮子底下,如今都還在雪家宅子與清淮布莊做工,大人一問便知。還有為林氏接生的婆子,收了二十兩做封口費,雪家齊究竟是七月早産還是足月出生她自然再清楚不過。”
洛縣令應允。
縣衙辦案,都會提前問詢安排,在升堂之前傳喚好所有證人。如今無需等待,五位婢仆與一媒婆跪在公堂,很快證實了顧清淮信中一切描述。
雪昌沒想到當初為了封鎖消息做的安排,如今都變成了便利。
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
他轉頭瞪向右側的哥兒,恍惚間竟看見了顧清淮在冷眼嘲笑。心口翻湧出無邊憤怒與恨意,猛然站起身,揚起手掌飛撲過去。
周賢看見,下意識要上去阻止,兩側的衙役更快,直接用棍闆交叉将其按在地上不得動彈。
雪昌扭動着這幾年放縱而出的肥胖身軀,不斷掙紮,破口大罵,一會兒是雪裡卿一會兒又是顧清淮,最後竟開始辱罵起自己的父親與阿爹,愚笨不堪,給了他如此貧賤的身世。
洛縣令聽得臉黑,直接扔下四支黑頭簽呵斥:“雪昌大鬧公堂,出言不遜,重杖二十以示警告。”
一聲令下,衙役立即将人拖下去。
痛苦的哀嚎很快響徹縣衙。
至于林氏瑟縮在地,早已沒有在家中正頭夫人的氣焰。此時滿臉驚惶,心中隻有完蛋二字,要知道光一個私通罪就得白杖八十,更會牽連她的兒子。
洛縣令冷哼一聲,随後對地上的雪裡卿緩聲道:“你且先起來罷。”
雪裡卿未動,聽着背後的慘叫眼皮都未多跳一下,他拱手道:“禀大人,草民還有第二狀。”
正準備判罰的洛縣令一頓,這是方才擊鼓訴狀時并未提及的。他颔首道:“隻要有冤情,本縣自會為你做主。”
雪裡卿道謝,再次呈上一份紙。
“草民雪裡卿,其二狀告雪昌與林氏虐害謀殺親子。阿爹死後,雪昌與繼母對我百般施虐,禁食禁閉,以緻草民病骨支離,有元康醫館馬大夫診書為證。待我達議親之齡,他們更拒絕所有好親事,專門打探□□暴虐之徒,欲将我賣去做妾甚至外室,屈辱緻死。”
聽聞議親一事,洛縣令看了眼雪裡卿心緒複雜,開口道:“此事發生時你們仍為父子關系,父為子綱,你若強行控告,本縣隻能按不孝論處。”
雪裡卿自然清楚律法如何,但說出這些也不隻為解氣,衆口铄金,他的目的是身後那些的悠悠衆口。
此前他曾與周賢說過,自己做那些事并不為氣雪昌,這不是假話。阿爹留下的這封信早在十二歲那年,偶然偷聽到那兩人籌謀時他便打開了。
年幼的雪裡卿寄希望于此,看完其中内容後卻更加絕望。
那些财産能劃到自己名下如何,揭露雪昌僞君子又如何?父為子之天,隻要雪昌還是自己的父親,就算他把所有财産據為己有,将自己賣給任何人,孝字當前最多也隻是道德有瑕罷了,甚至将信件交去官府,他可能先被打個半死。
阿爹的後手解決不了他的困境,卻也是手中唯一籌碼,雪裡卿明白必須要在正确的時刻拿出來。
這個正确的時刻就是斷親。
可惜十幾歲的雪裡卿能看清此事,手段卻太過稚嫩。
此後他撒潑犯渾,惹人厭棄,是為了擺脫婚姻厄運,也是為了逼雪昌斷親。可雪昌為了名聲隻玩陰的,讓林氏這個繼母頂在前頭,更不敢抛棄“摯愛夫郎”的遺子。一番下來,自己惹來一身腥不說,反而助長了對方慈父的名頭。
一日一日如此熬着,痛苦疲憊。
少年時的他看不見出頭之日,在被周賢扛出來後,索性直接逃離此地,憑一股恨意,用雪昌妒恨的才華去得雪昌這輩子也奢求不到的高官富貴。
那番行為放到現在,雪裡卿卻有了新用處。
百姓輿情亦可影響官府判刑,反差越大就越容易取得憐憫,曾經有多少嫌惡嘲笑他,如今就會有多少可憐愧疚他。
看了這麼多年的熱鬧,該收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