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在去後山挖筍的時候迷了路。
他拿出張大哥給的地形圖反複對比,确信自己正在走的這條路并不在地圖上。
他搔了搔頭發,決定幹脆一條道走下去。反正龍虎山就那麼大,大不了走出去再回來好了。内力真的是個好東西,隻要把它集中在腳上,就能大幅度地減輕步行時體力的損耗,這也是李霸地有自信繞遠路的原因。
于是他向前,向前,再向前,在道路的盡頭看到了拄着鐵鍬喘大氣的奉天。
奉天注意到李霸地過來,立馬一抹臉裝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李霸地懶得跟他掰扯,開口問道:“奉天,你知道後山竹林往哪邊走嗎?”奉天一揮鐵鍬,将沉重的鍬頭對着李霸地:“啊——簡直放肆!你一個小小的廚師,膽敢直呼本大王的姓名!”
李霸地嘲笑一聲,伸手去抓奉天的手腕:“是嗎,原來你是大王?我還以為撼天阙是頭兒呢,走,我跟你一塊把你的王位奪回來。”
奉天立刻把李霸地掙開:“我開玩笑,是開玩笑的!龍虎山的頭當然是撼天阙大王!但你來這裡做啥?大王交代,我帶人在這邊挖土的事不許和其他人說,你可千萬不能洩露出去。”
李霸地說:“放心吧,我連本來的路都認不全呢。要不是撼天阙突然想吃什麼春筍,你以為我願意來這種地方。你有壇子嗎?算了,碗也行,拿過來。”
他掏出腰間的水壺,往奉天的空碗裡傾滿晶瑩剔透的淡綠色酒液:“枝頭青,開春的新品,中原剛到的第一批酒。喝舒服了,就告訴我竹林在哪吧?”
奉天将碗裡的酒一飲而盡。好酒!又香又醇,而且解渴提神,不論這小子從哪搞來的酒,他能想到自己那就是有心。奉天拿袖子蹭了蹭嘴,擡手往後面一指:“其實你離竹林不遠了,再往這個方向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嘿嘿,這酒真不錯,要是還有,别忘記你奉天哥哥啊。”
李霸地揮手向奉天告别。其實他對這個世界的酒一竅不通,腰間的酒壺是今天早上迷迷糊糊被張大哥拽起來的時候給塞到手裡的。
張大哥說:“這是龍虎山下的新部隊帶來的好東西,你平時吃穿用度都想着我,我特意給你留的。你不喝酒?那也别浪費,給願意喝的人不就好了?”
李霸地晃晃酒壺,裡面還有一多半的量。他說不喝酒是真心的,遇見奉天之前他沾了點嘗了一口,和原來的世界的白酒一般又辣又嗆。喜歡喝酒的人到底在喝什麼啊?他不懂,也許蒼狼懂,剩下的就給蒼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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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霸地提着竹筍回來,交代張大哥提前炖的高湯也滾得差不多了。大棒骨在濃郁的白色湯汁裡蒸騰着熱氣,香味勾得門外路過的巡邏士兵也探頭探腦。
正好李霸地餓了,切了幾塊炖肉一人一份,自己也先墊一下肚子。他從懷裡掏出記着菜譜的小紙條,依葫蘆畫瓢地切起竹筍來。
正熱着鍋,奉天進來廚房了。他一進門就開始嚷:“哇,你是在煮什麼?哦哦,大骨頭棒子,我當大王的時候啊,最愛啃這個——”
奉天伸手就要去拿肉骨頭,被李霸地打開:“撼天阙要的,你不怕他把你碎屍萬段啦?”
奉天悻悻地收回手:“那等你做好了,記得給我留一點。”
李霸地說:“看情況吧,我自己都還餓着。對了,早上剩的饅頭我回籠了,你給蒼狼拿幾個,回來的時候我看見撼天阙在山腳跟别人聊天,他怕是要晚點回大殿。”
奉天說:“你幹嘛那麼在乎那個狗小子?連大王都對他要打要罵的。好了,看在你的酒,我給你送。”他端起裝着饅頭的碗,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姜蒜花椒放油炒香,下五花肉片,切片竹筍先用高湯焯再過涼水,等肉片入味了再一并炒進去。聞聞味道差不多了,李霸地夾一筷子嘗了嘗,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可惡,這要是自己給自己做的該多好!可惜這麼折騰全都是為了保命。
菜在鍋裡熱着,李霸地盛了一小碗跑向大殿,打算趁撼天阙回來之前給蒼狼嘗個鮮。要是正巧撞上,也可以用先試試味道搪塞過去。
而他看見的是,打翻的碗,沾土的饅頭,隐忍的蒼狼和趾高氣昂的奉天。“怎麼了,過來拿啊?”奉天叫嚷着,“狗就應該有狗的樣子。你要是覺得狗鍊子太短,可以求求你奉天爺爺——”
李霸地動武的時候幾乎沒經過思考。在那一瞬間,内力全都聚集到他空着的左手上,對着奉天的肚子就是迅疾的一拳。奉天冷不防挨了一下,不由噤了聲退出兩步,但多年的習武基礎讓他迅速恢複過來,開始把矛頭轉向李霸地:“你這黑白不分的野小子!我以為你給我酒是還認我這個大王!”
李霸地一激動,聲音也提高了不少:“那是我看你辛苦才給你的!哪怕你是奉地奉雲彩,我也會給那一碗酒,和你是什麼大王有什麼關系!真的大王會不把人當人嗎!?”奉天眼看理虧,提刀就要回招,接着被一聲怒喝震飛。李霸地一時間也沒穩住身形,忙抱住碗才向殿門口看去。
撼天阙回來了。
他還是那副半閉着眼滿不在乎的樣子,往骨椅上一坐,擡手把奉天打發出去:“滾。再煩我,你的活就是親手挖你的墳頭!”
奉天溜了。李霸地忙把碗朝蒼狼那裡遞,看見蒼狼搖頭才慌忙轉向交給撼天阙:“你,你回來了……這是你要的竹筍,我專門炒的,還熱……”
撼天阙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吾看你的反應,這菜不像是給我做的,反倒是要給狗吃?”李霸地冷汗直冒。撼天阙手指在骨椅扶手上一敲,李霸地手裡的碗應聲粉碎:“那便讓狗來吃。你給我重新做一份!”
他又把碗打了。
李霸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撼天阙擅長的技能,看來是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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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狼最終也沒把肉片炒竹筍吃到嘴裡。
他發燒了。
李霸地照例送夜宵的時候發現蒼狼喊不醒,探手一摸額頭滾滾燙。李霸地想也知道是哪裡的傷口在發炎惡化,但蒼狼一直沒說,他也一直以為沒事。所以當李霸地撕開蒼狼肩膀處的衣服,看到那黃白交雜的腐爛創口時,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什麼時候?怎麼回事?該怎麼辦??
等李霸地注意到骨椅另一邊的冰冷視線,他試着喚醒蒼狼已經有一會了。這期間不論是涼水還是毛巾通通失效,張大哥喊的醫生不知什麼時候能來,他能做的隻有一遍遍換冷毛巾嘗試降溫。到了最後,連水都變得溫熱,他幹脆将酒壺裡的枝頭青盡數傾倒在蒼狼的傷口上。焦急的心情讓李霸地變得煩躁,等他意識到撼天阙不知什麼時候便站在角落時,抱怨便沖口而出:“你站在那裡看什麼!這是你侄子啊!”
黑暗裡的藍眼睛微微一彎:“侄子?你可知道,他更是我仇人的兒子?他的父親,親手将我打入地獄三十年,你說,我該不該管他?”李霸地的注意力全放在蒼狼的體溫上,等質問出口才回過這份複雜的家庭關系的味來:“你怎樣不該!要報複,你也該找他爹啊!欺負兒子算什麼!”
撼天阙上前一步走到月光裡,李霸地看着,卻覺得他周身的黑暗氣息更加濃重。撼天阙走近骨椅,李霸地幾乎以為他要坐上去,但他沒有。他走得離蒼狼更近,停在正好能看見蒼狼傷口的位置:“因為吾做得到。舉手投足,吾便能讓仇人珍視的血脈生不如死,這難道不令人痛快嗎?”他俯視着蒼狼慘白的面容,内力逐漸在右手上聚集:“而且,現在隻要我動一根指頭,便可殺他!”
“夠了!”李霸地跳了起來。他不明白,怎樣的深仇大恨會使得伯侄之間動辄以殺相向?哪怕他們是陌生人,也不會如此折辱于蒼狼啊!蒼狼要借撼天阙的手複仇,撼天阙虎視眈眈的,卻是蒼狼的性命。一開始,這就不是一個公平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