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暴君在龍虎山腳下叫罵。
她将内力集中在喉舌上,每次張嘴都把那些污言穢語清晰明了地送往整座龍虎山。而且用詞豐富,準确生動,句句罵在男性最在意的地方,什麼空啊虛啊疲啊乏啊軟啊短啊漏啊快啊……
并且她三不五時就要點一句,這是說給你們的發面團大王撼天阙的!
因此,李霸地扒在高地上的草叢裡聽得津津有味。他察覺到身後的響動是蹲坐下來的蒼狼發出的,便伸手去捂蒼狼的耳朵:“這是青少年不宜的東西,你可不能聽。”蒼狼打開他的手:“我十六歲了!”李霸地說:“我十五!”
他們互相瞪了一會,都覺得對方半斤八兩而移開目光。
蒼狼說:“姚明月自我父王當政時便是将軍,沒想到她早早就投向競日孤鳴。現在她采用的,該是兵書上的擾敵之策。”
李霸地說:“兵書上還寫這種騷擾别人的話嗎?她這麼個擾法,是個人都啊啊啊啊啊啊啊撼天阙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霸地盡量叫得很小聲,還是被邁過草窩蹲下身來的撼天阙一巴掌蓋沒聲了。
撼天阙掃了一眼姚明月的部隊:“我讓你們去查探敵情,你們就查出這種三歲小兒都知道的信息嗎?”
蒼狼連忙應答:“并不是。我觀此處地形,呈盆地狀,兩端路口狹長,難進難出,女暴君應不打算長期駐紮在此。此番擾敵,是逼我們出戰。”
撼天阙說:“淨是放屁!你把這些廢話說給姚明月聽,她就肯退兵嗎?”
李霸地趁機拱火:“對啊對啊,聽聽她說的都不是人話!撼天阙你應該現在就率領精兵強将,好好給她露一手,要是放任她這樣……”
撼天阙橫了李霸地一眼:“吾不是也放任你活到了現在?”
李霸地再次噤聲。
撼天阙“哼”了一聲,盤腿坐了下來。他随手扯下一塊樹皮,稍微一用力,樹皮就被内力削成了令牌的形狀。他一邊用手指在上面刻下一個“令”字,一邊命令蒼狼:“你帶一隊兵馬去會她。既然你有能耐平定聯軍騷亂,區區女暴君,吾想你不在話下。”
蒼狼欲言又止,隻是應了一聲起身離開。李霸地想跟他一塊走,被撼天阙叫住。
“你,”他把手裡制作完畢的臨時令牌抛給李霸地,“拿着這個,也帶一隊人馬去。”
李霸地有點慌:“可我從沒……”撼天阙說:“你還從沒有過床事,耽誤你活着了嗎?快滾!”
李霸地滾了。滾之前他轉身看了一眼撼天阙的背影:寬闊的肩膀,壯碩的身軀,紅袍在陽光下更顯鮮豔;披散的紅棕色長發被風一吹,倒顯得撼天阙不像是坐在草莽間的山頭匪首,而是在龍椅上俯瞰文武的帝王。李霸地想,他當真是個好人嗎?
好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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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地找不到蒼狼了。
明明隻被撼天阙耽誤了兩句話,從樹林出來之後卻到處都沒看到蒼狼的影子。沒辦法,李霸地隻好扭扭捏捏地去找龍虎山腳下的部族打商量。
沒想到部族首領們卻是異常踴躍,紛紛表示非得讓女暴君那娘們吃點苦頭不可。最後由嚓哈雷親手點了一支部隊交到李霸地手裡:
“我知道,撼天阙差點把你打死,所以你不喜歡他。但是對我們來說,他是我們最佩服的對手。你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有多能打!我們十年一度的武魁制度啊,還是他定的呢!現在怎麼能讓一個女娃娃把他罵成這個樣子?你得給咱們西苗聯軍長長臉!哈赤馬,帶着你的人跟這小子走!”
李霸地看着身後氣勢高昂的部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李霸地覺得有斜坡的地方打伏擊更合适,這支部隊一路上便沒有說過話;那些熾熱的眼神,漲紅的臉龐,讓李霸地也感到一絲熱血沸騰。他不斷地咬着自己的舌尖告訴自己:這是打仗,這些人會累會鬧會傷會死,他得為他們的性命負責!
第一步是查看陣型。
哈赤馬說:“我看嘞個女暴君帶的人不多哦,他們還能在這麼大點的地方上列起隊。咱們就從最高的地方直沖下去,給他沖散了就成不了氣候了。”
李霸地說:“我覺得……你看見他們的盾牌了嗎?要沖也得找個沒盾的地方才行。咱們換個地方吧。”
哈赤馬說:“都聽你咧,走!”
第二步是評估雙方。
李霸地問:“咱們有多少人?”哈赤馬連眼睛都沒眨:“足足一百人,全是精兵強将咧。我帶的嘞些兵,你就放心好咧!”李霸地點了點女暴君的兵力,似乎也隻有幾百人。他有些安心:“那咱們速戰速決。”
哈赤馬說:“得嘞。你看這個地方行不行咧?”
第三步是找準時機。
李霸地還是猶豫:“這個坡好陡……不然,再找個平緩一些的地方……?”
哈赤馬說:“我的小祖宗咧,士氣耽誤不起咧!你看看現在他們嘞個樣,哪有一開始的勁頭?快點讓他們打起精神,咱們才能一舉獲勝啊!”
李霸地踩了踩土坡,見這個地方土質松軟,他便有了主意:“那好,你們往後退點,看我的!”
李霸地屏息凝神,将内力凝聚在右手,大喝一聲轟出一掌。眼前土坡應聲而平,泥土在李霸地眼前鋪展出一條向下的斜路。他高高舉起令牌,大聲喊出:“沖啊——”緊接着,便随着震天殺聲直撲敵陣。
但李霸地總覺得不對。
被伏擊的敵人,會表現得如此鎮靜嗎?
被伏擊的敵人,會有條不紊地在他眼前分成兩列撤開嗎?
被伏擊的敵人,會慢條斯理地在盾牌底下抽出長刀嗎?
壞了。李霸地停住了腳步。哈赤馬本來還想繼續往前沖,一看李霸地停下來,跺了下腳還是率領兵衆回返,将李霸地圍在中央守護。
壞了,壞了。李霸地回頭,看着身後敵兵迅速地将被沖出的缺口合攏。
壞了。
這是請君入甕!
不等李霸地回神,女暴君尖銳的笑聲就往他耳朵裡面鑽。她張狂地笑着從列陣的士兵中間現身,抽出一條銀亮的鞭子往空中一揮:“奴家還以為龍虎山總算出了個勇猛的男人,沒想到也是個膿包呀。”
她的睫毛很長,笑的時候更顯得眉眼彎彎。豔陽高照,但李霸地隻覺得渾身發冷。女暴君仔細地看了看被圍在中間的李霸地:“對你來說,膿包尚顯大了。依奴家看,你更像是一粒黑頭,不痛不癢,煩卻是煩呢。”
李霸地皺起眉頭。初中三年他沒少和四周女同學聊天,他知道黑頭是什麼的。眼前的女人,把自己比作那種,那種……
李霸地惱。他惱自己怎麼就如此輕易地上當,這女人使的激将法明明那樣明顯。
李霸地愧。他愧自己明明下定決心負起這支隊伍的責任,卻還是讓他們被一網打盡。他看着眼前哈赤馬堅定的脊背,心裡想着:這一戰過後,該怎麼面對他?
李霸地怒。
他不能隻是站在别人的身後。戰場……戰場是需要自己負起自己的責任的!李霸地撥開遮擋在自己前方的士兵,暴露在女暴君的眼前:“你到底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