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沉悶但清晰的“嗙”的一聲。
李霸地艱難地扭頭。蒼狼震驚的目光投向的是他身後。于是他艱澀地轉身,看到額頭上被敲出一個大紅印子的忘今焉直愣愣地盯着他。
接着,老頭晃了兩下,向後倒去。
李霸地忙把石頭扔了,和蒼狼一起手忙腳亂地把忘今焉放平,捋着胡子給他順氣(忘今焉的胡子手感很好,非常順滑),直到李霸地雙手放上忘今焉的胸口打算給他按壓,忘今焉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他雙手分别抓着蒼狼和李霸地,緩緩地坐起身,挨個打量他們。最終,忘今焉轉頭看向李霸地:“因材施教,有教無類……”
他嘴角勾起的樣子,比起笑容更像是抽搐。
“你以後也一起來聽課。”
“完了,”李霸地說,“我把你家夫子打傻了。他剛才說的是儒家的話!”
忘今焉好像真的沒有計較。盡管額頭上的包還沒消下去,他仍然頂着李霸地因為覺得他像壽星公而燦爛得過分的笑容繼續講課:“君子不鏡于水,而鏡于人。水與鏡都隻能反映出人的形貌,而身邊的人,才是君子驗證自己品行的最佳途徑。”
他在李霸地和蒼狼中間轉來轉去。
“高潔的人會吸引高潔的人,而排斥卑鄙的人;同理,猥瑣的人也隻會吸引猥瑣的人,而排斥高潔的人。王子,你要努力交到合适的朋友啊。”
蒼狼看了一眼李霸地:“可是,一個人對自己有恩,那他應當是适宜結交的。古往今來,書中無不稱贊堅定的友誼,真正的友誼又怎能因個人品格的差異而改變呢?”
李霸地覺得自己有點沒聽懂,他看看蒼狼又看看忘今焉。忘今焉踱步到他們二人中間,彎下身子分别按着他們兩人的一邊肩膀:“那便要看,何謂真正的友誼。釣者之恭,非為魚賜也;餌鼠以蟲,非愛之也。”忘今焉轉頭,用隻讓蒼狼聽得清楚的音量對他說:
“玄土元天為什麼救你?”
這節課結束了。回龍虎山時兩人七手八腳地把月荒涼和叉猡從山崖底下拉上來,一問才知道又是撼天阙幹的好事。李霸地說:“他這個樣子遲早會遭報應!前段時間我們才學的,什麼善人自有善人收,惡人自有惡人磨……”
蒼狼更正他:“是愛人者必見愛也,惡人者必見惡也。”
李霸地說:“差不多啦!雖然今天那個教書的又講了什麼喂老鼠的人不是喜歡老鼠,但我覺得,一個人對外界的動作肯定會反饋到他自己身上!他是陰謀家,世界就對他耍陰謀;他絕情,世界就對他冷酷。萬事萬物都有聯系,人作為事物聯系的紐結之一,自然會受到其他事物之間聯系的影響,不是嗎?”
蒼狼自此無話,直到這天在龍虎山頂與李霸地相見。他看着身邊叼着草葉,貌似無憂無慮的少年,伸出手去将他抱住。
李霸地被這個擁抱吓了一跳:“你幹什麼啊?”蒼狼收緊胳膊,不許他掙脫:
“我想明白了。縱然事物之間的聯系有好有壞,但好的聯系仍然需要用堅定的心去維系。玄土元天,我永遠感激你用性命換來我得救的機會,我也會永遠做你的朋友!”
這樣的話語太赤誠,讓李霸地覺得不能沒有回應。李霸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蒼狼,像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那樣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好了好了,不要突然說這種話。你是不是覺得那個教書……呃夫子在針對我啊?沒事啦,下次你就用你現在的話怼他,他要是還膈應我,我就拔光他的胡子!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好了,可以松開了!再抱下去真的會感覺很怪了!”
又一個夏夜來臨,李霸地在房間裡的桌旁燃起蠟燭。确認門窗完好之後,李霸地從懷裡拿出一塊精緻的布來,是傷口剛剛愈合時藍衣服老頭給的荷包。他對着燭光查看荷包的細節,想起冥醫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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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記得了吧?”冥醫又給自己灌了一口,“當然,做與不做全都在你。這個荷包仍然交你,它的價值,全在你一念之間。”
李霸地歎了口氣:“說是建議,但我覺得好複雜啊。再這樣下去,是不是要換你給我錢讓我做事?”冥醫站了起來:“我倒希望有這樣的機會。之後我會常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李霸地說:“别咒我啦!”
冥醫藍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李霸地想:他為什麼要我避開所有人,悄悄地把荷包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