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要的就是這細密的網格。他将包起來的手帕口旋緊，再對着手帕裡鼓囊囊的花生一攥，大顆的金黃色油滴便雨點般落在鍋裡，很快就積了厚厚一層。李霸地不斷用力攥緊手帕，直到再也擠不出油滴來。他将花生幹甩在碗裡，再一捋手帕，連帕子上黃色的油漬也被他捋下來，盡數落在鍋裡。

張大哥看得目瞪口呆。他不是沒見過别人榨花生油，可那都需要百斤重的石磨和不惜力的牲畜；而且花費半天功夫，磨掉數十斤花生，往往隻有一碗的量。這，玄土元天他……

李霸地看看張大哥的神情，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臉：“别這麼看我啦。這是……一門功夫，對，功夫。”

這是對張大哥來講，最容易理解的解釋了。李霸地往竈台裡塞了點稻草，燃起火來。在他的世界，有一部分人天生可以控制特定的物質；與之相對的，被操控的物質也會逐漸同化控制它的人。操控次數越多，技術越精湛，同化速度便越快。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哪怕在這個武俠世界，李霸地仍然保留了他控制油的能力。在龍虎山時，被奉天，哈赤馬，嚓哈雷，甚至張大哥誇過的香——并不是有什麼秘訣。李霸地隻是在做菜時從臘肉上面刮了一些油加進去，就這麼簡單。

甚至李霸地能夠發現這項能力，還是因為蒼狼。那一天，他想着蒼狼肩上的鐵鍊，尋思得給蒼狼做點什麼夜宵送去補補身子。想來想去，李霸地決定借鐵鍋的餘溫炒個雞蛋，這是他目前能做的最葷的菜了。但他沒想到的是，雞蛋打下去很快就糊在鍋底粘成一片。這可怎麼辦？李霸地想起來，他忘記放油了。哪怕是龍虎山大王的專人廚房，油也是有定量的，亂用被發現的話，可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大半夜的，上哪找油去？

李霸地轉來轉去，再次擡頭看着梁上的臘肉。

臘肉挂得很高，李霸地夠不太着。上次給奉天做飯的時候，他站在竈台上才能用刀切下來幾塊；現在竈台還燙着，李霸地不敢保證自己的鞋會沒事，他可隻有這一雙鞋。于是李霸地跳起來伸手去夠，兩隻手拽着臘肉往下一滑，大團金黃色的油就這樣附在了他的手掌上。

鐵鍋裡熱油沸騰的聲音打斷了李霸地的回憶。他拿起漏勺來，盛了一勺花生放進油鍋，數上三秒再撈出來舀進碗裡。

“嘗嘗吧？”李霸地說，“但我不太會做，可能不好吃。不過咱們要打出招牌來，首先得便宜量大，拉來客人才能有下一步。你看，現在的花生一半做油，一半炸了賣，算不算有數？”

張大哥夾了一顆炸花生。确實差點意思，炸花生最重要的是口感爽脆，這一鍋的花生水分仍然太多，火候又不夠，炸出來後吃着不上不下，如果遇到挑剔的食客，他們可不會買這種花生的賬。

但是……張大哥又夾了一顆花生。油！玄土元天榨油的效率太恐怖了。以他的速度，榨油的同時晾曬剩下的花生，油炸後低價販賣，也許不是沒有打開第一步市場的可能。其他的商販，哪有他這門神奇的榨油功夫？他們在價格上不會有優勢。元天啊元天，這門功夫，你怎麼才使出來！

張大哥接過李霸地手裡的漏勺。“接着我來吧。”他說，“哪怕是油炸花生，也有做得好吃的辦法。元天，你仔細看好。萬一哪天我不在，你也得能撐起來場子才行。”

等到張大哥總算滿意，李霸地揉着肩膀，在旅館的草席上挨着張大哥睡下。炸花生好多的講究……手感，油溫，花生晾曬程度，缺一點都是不一樣的味道。這種嚴格讓李霸地想起文秀來，他糾正李霸地的寫字姿勢時也是絮絮叨叨，每個步驟都有他的理由。也許，這就是專業？

等張大哥睡穩了，李霸地才悄悄提着食盒跑到旅館院裡，靠着樹坐下。他打開盒子，将内中酒樓裡吃剩的點心依次拿一份出來，左右擺弄着嘗試壘出一個形狀，在塌了四次後放棄，簡單攏成一個圓形。

李霸地擡頭看看月亮，雙手合十默念自己的願望。

今天才是他的生日。龍虎山那次被撼天阙打傷後，連着好幾天李霸地都是迷迷糊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可能張大哥聽錯了，也可能是他把自己的什麼密碼給說了出去。但張大哥有那個心思準備，他怎麼好拒絕？幹脆将錯就錯，把那一天，一月二十三，當做自己在金光世界的生日。可事實上，直到二月初二，也就是今天，李霸地才真正迎來自己的十六歲。

許什麼願好？李霸地想到龍虎山，想說諸事順遂；又想到梅香塢，想說天下太平。

最後他折了個中：萬事如意！不論是哪個地方，他都想它們好好的。

李霸地咯嘣咯嘣地嚼蜂蜜麻花。他沒注意到的是，旅館裡一些房間的燭光悄悄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