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撐住米缸邊緣,勉力不讓自己軟倒在地上。廚師隻是抱臂冷眼看着,沒有上前攙扶也沒有掏出武器。等李霸地搖晃着站直了,他才擡腿,跨過擺得橫七豎八的一袋袋蔬菜和雜糧,停在李霸地眼前。
“我還沒死。”廚師說,“你在想什麼?”
“什麼?”李霸地的腦子總算從恐懼中掙脫出來。對,是的,要先滅口!廚師的身份不明,他之後會不會把這件事報告給魔世完全不可控,得先——
李霸地将内力彙聚在手指上,卻沒動作。
他想起,在廚師眼裡,他不會武功。如果廚師當真有心威脅,他在看到自己通敵時直接把魔兵叫來,就萬事皆休了。既然廚師沒有動作……
李霸地站直了些,整整衣服。
“當然要多謝你接應我。”李霸地說,“米缸本來是直接壓在通道口上的,是你挪開的吧?我是直接離開梅香塢的,沒有使用暗道。你直接問你的生死,說明你早有準備。你能知道這裡會有人在此時出現,說明你得到消息,要在此接應某個人。”
他朝着廚師眨眨眼睛。
“保險起見,我還是問問吧。口令?”
廚師低低笑了一聲。“分析得很好,但隻是你一廂情願。黑瞳情報網編織嚴密,你怎樣知道我不是其中一員?你一個雜役,此時此地要用什麼利益打動我?你怎樣知曉,我不是那種喪心病狂的人,此刻隻是耐下性子,好方便用你夜半私下出行的把柄要挾你?”
他步步緊逼。李霸地越聽他說越是手腳發冷,指尖凝聚的内力更強勁幾分。廚師朝着李霸地伸出手去,帶着令人寒毛直豎的冷風迫近——在李霸地的肩上拍了拍,把他懸着的心拍進了肚子裡。
“保險起見,我收到的口令是這一句。”
李霸地連忙豎起耳朵。方才他在暗道中問憶無心時,憶無心所言口令确實特殊,尋常人造不了假。她當時這麼說——
“今夜沒有口令。”
廚師說道。
李霸地長長松下一口氣。這份安心的感覺,從梁皇無忌将推車的木頭外殼碎片遞到他手上之後便再沒出現過。他身子向後一靠,倚在米缸上恢複精神。“難怪你老讓我離米缸遠點,原來你早就知道那裡有通道啊。”李霸地拿袖子蹭了蹭汗,“真是吓死我了,我真的以為咱倆要交代一個在這裡。”
廚師冷哼一聲:“就算沒這個通道,我也不許你亂碰!換做是你,願意吃混了别人手油的飯嗎?”
李霸地說:“行了,這就咱倆,你莫不是真心實意伺候——”
“不是。”廚師說,“我出自京城白鶴樓,探親時被魔兵挑了左手手筋,這才輾轉來到這裡。但不論我如何仇恨魔世,當他們坐上餐桌,就是我的客人,做出合格的菜肴是我的職責。”
李霸地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這樣啊……等到戰争結束,希望你還能回去白鶴樓。”廚師說:“借你吉言。”
他送李霸地出廚房。“你下次要小心些。”廚師說,“我挪完缸還沒來得及走,你便出現了。看你的反應,像是完全沒想到會遇到人,怪我。”
李霸地覺得這份寬慰他受之有愧:“可是我差點……”
“這是正常的。”廚師說,“當時當刻若死在你手上,我不怨你。”
李霸地和他握了握手。
“今天就多謝你了。”李霸地說,“對了,我明天還有事,現在什麼時候了?”
廚師擡頭看看月亮的位置:“已是子時三刻。”
這麼久了?李霸地一驚,自己可是戌時出門的啊。接着,他恍然——以時間推算,俏如來與他說話時仍未過今日子時;也就是說,俏如來口中的“明日”即是今日!
沒時間睡覺了。李霸地匆匆别過廚師,從房間裡拿出秋霜切玉後便連忙離開梅香塢。與黑白郎君的會晤,可不能耽擱啊!
這一去,便從日出東方到了落日西沉。李霸地踩着晚霞邁進梅香塢的側門,心裡隻有感慨。黑白郎君真是個複雜的人呐……
但他沒感慨多久。蕩神滅拎着酒壺從梅林中大跨步走來,一把薅過李霸地,把他夾在自己的胳肢窩底下:“好個孝子,戀紅梅忙了一整日,你卻偷跑出去耍!罰你過來陪我飲!”
李霸地心裡直慶幸把秋霜切玉留在了黑白郎君那邊。不然,要是被蕩神滅發現他會用劍,恐怕轉圜的機會不大。蕩神滅夾着李霸地一路來到戀紅梅的房間,他身上酒氣很重,步履有些蹒跚,看來是美美喝了一頓。李霸地被他撂在房間正當中,他自己則邁向擺在床上的案幾,坐在戀紅梅的對側。
戀紅梅和李霸地對了個眼神,暗示他順其自然。李霸地便搓搓衣角,站直身子垂下頭去,做出緊張的姿态來。
“拘謹什麼,蕩神滅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小娃貪玩常有之事。你來此,不是受罰。”
蕩神滅把他拎着的酒壺放在桌上,戀紅梅側過身子為他倒酒。他向後坐了坐,将一隻腳蹬在床沿上。
“既然在中原,便按中原的規矩辦好了。”蕩神滅說,“跪下,磕三個頭。”
戀紅梅秀眉緊蹙,打算站起身阻止。李霸地隻低着頭,将衣服下擺一撩,趕在戀紅梅動作前矮身跪了下去。他雙手撐着地,趴下上身,額頭在地面重重頓了幾下。
蕩神滅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