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神滅與你何幹啊?”黑白郎君仍然擡着頭,他隻瞟了一眼李霸地便收回視線,“放着魔世主心骨戮世摩羅不打,卻要殺他的手下,你的短視真讓黑白郎君開眼!”
“師尊且聽弟子一言!”李霸地悄悄挪了挪跪得有些酸痛的膝蓋,“依弟子所聞,戮世摩羅在中原橫行霸道,憑借的是他身上的魔之甲。這件事情師尊一定知曉,因為連破兩次魔之甲的人,正是師尊!”
李霸地加快了語速,一股腦将他的分析全部說出來:“而倘若戮世摩羅武功蓋世,魔之甲于他隻是錦上添花,他在受師尊全力一招後定會力戰師尊以滅中原威風,而不是充作假死以布下計謀。他的計算,正說明他遠弱于師尊。
“明确這一點後,我們便可來推理魔界戰力。除卻他這個人族帝尊,魔界向來以實力論資排輩。師尊能與網中人交手數十年,排在網中人之下的蕩神滅自然遜于師尊。
“那麼論資排輩的魔界,蕩神滅與網中人對他的态度是什麼?不服!魔界明面說鬼玺決定一切,但弟子也聽聞,戮世摩羅曾為鬼玺與網中人有一戰。現在鬼玺雖在他手,網中人言談對他卻仍是輕慢,足以說明那一場戰,戮世摩羅無法憑借實力收服網中人。
“所以,戮世摩羅一定弱于網中人,弱于師尊!就算按最壞的情況,戮世摩羅實力高過蕩神滅;但魔之甲向來不離他身,想來他對其非常依賴;一旦能夠将魔之甲攻破,便足以動搖戮世摩羅,使他露出破綻。所以,隻要弟子有能夠誅殺蕩神滅的實力,就一定能殺戮世摩羅!而這一切,隻有師尊做得到!”
李霸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底氣十足。得益于龍曉月的劇情梳理,剛剛一大串的分析是他在來雀鳴林的路上才堪堪編排出來的。希望沒什麼漏洞……
可是真的能說服黑白郎君嗎?李霸地實在不敢賭,他隻好将身子傾得更低:“請師尊成全!”
寂靜。
風挾着細密的碎裂聲響,由遠及近隆隆而來。對危險的本能反應讓李霸地擡起頭來,隻見眼前一扇黑掌直逼面門!
殺招!
李霸地背上秋霜切玉一歪,撐着劍鞘向一旁翻滾過去,險險躲過蹭着鬓角削過的掌風。不及他緩過氣息,黑白郎君掌氣一道接一道,被勁風催折倒伏的樹木花草一路追在李霸地後面。李霸地被追逼得急了,找準掌氣之間的空隙,拔出劍來直劈而去——當然沒有命中目标,可令他驚奇的是,似乎竟有一道隐隐内勁撥動他的劍氣,使它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黑白郎君的掌風遒勁犀利,樹擋斬樹,花攔摧花。李霸地閃轉騰挪間尋隙反擊,可黑白郎君再沒給他機會。天搖地動之間,一炷香的時間裡,空地範圍幾乎被擴大了一半。黑白郎君攻勢不減,李霸地卻是奔波得疲乏了。這樣下去沒完!他開始嘗試觀察黑白郎君内力的走向,剛剛有停下來集中注意力的那麼個意思,便隻覺咽喉一緊,竟已被黑白郎君扼住命門。接踵而來的層層偉力李霸地無法阻擋,被逼着一路後退,直到後背抵上濕冷的一片粗糙,是一棵樹。
黑白郎君皺着眉,眼睛半閉着,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二百六十五!”他松開李霸地的脖子,低頭看李霸地大口呼吸,“若我是蕩神滅,有二百六十五次機會殺你!”
他嫌自己弱嗎?李霸地隻覺心涼半截:“我可以學的!不論過程怎樣艱苦,隻要能殺蕩神滅,弟子一定全力以赴!”
黑白郎君不答。他的手又擡了起來,在李霸地的肩膀、手肘等關節處捏了幾下。接着,他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忽然卻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白郎君喜歡挑戰!”黑白郎君笑完,将扇子一橫,“天下第一的黑白郎君教人也是第一!你隻管聽我的,莫說蕩神滅,便是帝鬼再臨,我也能讓你将他攆回魔世!随我來!”
李霸地亦步亦趨。他跟着黑白郎君不斷在雀鳴林深入,從一處峽谷中找到一片數十見方的盆地。茵茵綠草在盆地邊緣退了開來,讓出一片濕潤平整的土壤。黑白郎君用扇子尖點着這片盆地:“我來之前,特意清理出了這個區域。現在地面還不夠幹燥,做一些基礎的練習也夠了。”
他轉身,将李霸地提到空地裡去:“先紮一個時辰的馬步,我看看你的基本功!”
又是馬步。李霸地老老實實照做,想起在龍虎山上時,王族親衛們教自己武功也是從馬步開始的。現在除了退隐的冽風濤和留在蒼狼身邊的叉猡,他們都在苗疆一隅做親王,想來日子應該過得不錯。總的來說,沒事就挺好。
沒事就好……李霸地吐納運氣,壓下腦海裡浮起的月荒涼的面容。當他要将内力推移到腿上的時候,忽覺腰上一痛,身體一下子沉了下去;再一看,黑白郎君舉着并起的兩根手指站在他眼前。他見李霸地注意到他,眉毛一揚将扇子背到身後:“打基礎的時候,不準用内力!”
他悠閑地踱近了些,接着一腳撩過去,腳尖直直砸在李霸地小腿上。見李霸地腳掌在泥地蹬出來的痕迹不過三尺,臉上卻是一副咬着牙硬撐的樣子,黑白郎君笑出了聲:“你太依賴内力!若失去内力,便失去應招手段,現在殺你易如反掌。”
他的扇子在背後搖着,在李霸地周圍踩了一圈腳印,不時彎下腰去查看李霸地的狀态。
“在我之前,你練習的時間很短,但沒有偷懶。”黑白郎君踱遠了些,“一年,或者少幾個月,以相同的時間來看,你算可以的。”
李霸地沒應話,他急着在黑白郎君面前表現,内力被封鎖後光是保持紮穩馬步的姿勢就夠他提心吊膽的了。他聽見黑白郎君“哼哼”兩下,接着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推;李霸地連做出反應都來不及就摔在泥地上,蹭了一屁股濕黏的土。
“可以歸可以,但還差得遠!”黑白郎君笑得像是惡作劇得了逞,“把心靜下來,等你什麼時候真正忘記時間,黑白郎君再給你計時間!”
他走遠兩步,又折回來。
“今天之内,不準出我踩出來的那個圈子。”黑白郎君将扇子一揚,“還有,黑白郎君讨厭求饒!倘若你捱不住苦,開口向我求饒的那一瞬,你我便不是師徒!”
李霸地不知道分神回答他算不算靜心,于是他應了聲“是”。
怎麼才算忘記時間呢?是感受不到逐漸脹痛的小腿肌肉,還是聽不見因期待和緊張而鼓噪的心跳?是看不見逐漸褪去的林中朝霧,還是聞不到随風而來的草木清香?
日頭漸漸高了。李霸地努力讓自己忽視膝關節挪動時那輕微的“咯吱”聲,失去内力支撐,他便要自己感知每一條肌肉放在哪更省力些。腿肚子筋偶爾打個轉,不打緊。李霸地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穩綿長一些。他随着呼吸的節奏慢慢數着數,吸氣,一——呼氣,二——再吸氣,三——
不知重複了多少個“一二三”,李霸地覺得鼻子尖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一個噴嚏打出來後,他才睜眼看到黑白郎君收回的羽毛扇。
“吾讓你練習,沒讓你睡覺。”黑白郎君看了一眼李霸地的腿,“倒确實是靜下心,你可以休息了。”
李霸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喘了幾口氣。黑白郎君在腳印圈外盤腿坐下來,搖着扇子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感覺如何?”
李霸地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就是,腿疼啊……繃了一個時辰呢。别的應該……對,放松下來還好,繃着勁的時候總感覺吊着一口氣似的,呼不出去吸不進來,有點難受。”
黑白郎君說:“我看你動武時,也是這個感覺!内力内力,内化之力,長期單獨用它戰鬥,使你忽視對自身條件的探索。你不知道做動作時每一個部位該待在什麼位置,就隻能花費無用的力氣強行約束住它們,久而久之,氣力自然不足。”
他從腰側拿出一個葫蘆,打開灌了一口後遞給李霸地:“新鮮的泉水,飲。與内力相對,肉眼可見的身體狀況屬于外在;與他人抗衡,外在條件是必須利用起來的部分。”
李霸地連連點頭:“就好比腿長的适合踢人,胳膊長的适合鉗制對方,對嗎師尊?”
黑白郎君一搖扇子:“别急着展示你的悟性,日後有的是機會。你的條件與尋常習武者不同之處,就在于你對内力的依賴!但凡外行學武,總是從身體練起,等達到心無旁骛之心境,才有能力進一步運用體内的内力。
“而練體這個階段,被你跳過了!你是先發現内力,才根據内力來習武,否則解釋不了你如何能釋放遠超過初學者攻擊距離與力度的氣勁。
“這種情況,有利有弊。利在内力得到充分練習,等身體條件提升到相應的境界,便能有相當的能為;弊,在身體條件的提升,比内力提升難得多了!先練體的人,即便内力稍遜一籌,他還有拳腳招式可以格擋;你若是遇到拳腳無法應對的攻擊,該當如何?”
“我……”李霸地張口結舌。他想起世亂才武,想起姚明月,想起劍無極。對,每次都是這樣,一旦遇到抵擋不住的招式,他便用内力去嘗試打亂對方的節奏。但他從沒想過,如果對方的内功遠超于自己,那不得不将拳腳放在後備選項的他,一開始便難有生機。
更何況姚明月放海了。
“所以,這便是我封住你内力的原因。”黑白郎君把李霸地喝空的葫蘆拿回來,“你要熟悉用你的身體去戰鬥!有時,本能反應是會救你的命。”
李霸地點點頭。那麼接下來怎麼做?
“再紮馬步我看看。”黑白郎君讓李霸地重新擺好架勢,“嗯,腿這樣,再這樣,腰挺直。感覺如何?”
李霸地伸了伸腿:“好多了!真的不累了!”
“記住這個感覺,”黑白郎君站起身走遠,“雙臂交替直拳三十次,同樣是從你忘記時間開始計時的一個時辰。現在開始吧!”
直拳,拳如其名,哪怕在《葵扇十八式》裡都是最基礎的招式。李霸地沒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年多,最終還是要回到基礎練習上。他仔細感受着每一次出拳時肌肉的張馳變化,調整呼吸,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出拳節奏。等到他額前頸肩都覆上一層汗水,整具身體都泛着舒适的酸脹,回過神來時,黑白郎君背手站在他眼前,身上鍍着一層炫目的正午陽光。
“心态轉變得不錯,”黑白郎君眯着眼睛看他,“但最重要是堅持。”
李霸地停下動作,擦汗。黑白郎君在遠處招呼他:“現在是吃飯的時間,快過來吧。”
“啊?”李霸地低頭看了看腳印圈,“可是師尊你不讓我出這個圈……”
黑白郎君皺起眉又松開,一副剛剛想起來的樣子。他回身拿起架子上的烤雞一撕兩半,将其中一半遞給李霸地。
“吃飽後好好地休息,這也是練習的一環。”黑白郎君把雞腿擰下來,“消耗之後補足,這是生長的規律。練習之外,餓了便吃,困了便睡,身體不會欺騙你,你也不能虧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