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在爬樹。
他覺得之前黑白郎君定下的那根樹枝太濕了,又很涼,底下還獸走蟲鳴吵得不得了,睡着不舒服。既然黑白郎君吩咐過要尋找類似的休息環境,那應該沒有比同一棵樹的樹枝更相似的了。
樹幹上的青苔越往上越薄,這倒方便了李霸地着力。他向上躍了數丈,總算找到一根幹燥的枝丫。李霸地在上面坐下,低頭向下望,叢叢綠草此刻好像地毯的流蘇那般,看起來毛茸茸的。倘若能摸,手感應該不賴。
他順着背靠的樹幹向下滑,躺在自己選定的枝桠上面。這根樹枝雖然看起來不太結實,但隻要收攏内力,躺上去和尋常硬闆床鋪無二。隻是翻身要謹慎一些,在動作時顫巍巍抖動的嫩枝綠葉看起來還是蠻吓人的。
李霸地打了個哈欠。
現在剛剛入夜,該是他睡覺的時候。自從黑白郎君放手讓他自己摸索後,李霸地上午便重溫一遍自己剛練武時跑過的路線,下午則是在那段路線上不同的地形中複習慕流雲傳授的劍法。當地形有所變化時,戰鬥與單純跑步所需的發力點也截然不同,他的腳腕都不知扭了幾次。
但好在人總會熟能生巧。經過多日的反複練習,不論地形寬窄、地勢高低,李霸地都有一套相應的身法應對。他所學劍法有不少招式需要大幅度地變換姿勢,在狹窄的地方很難順利使招,因此在調整動作的方面,李霸地也頗費了些功夫。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李霸地的輕功也随着練習水漲船高。出于這個原因,他在爬樹的時候沒費什麼力氣,躺上枝桠的時候還不算太累。他閉着眼睛假寐了一會,夏日午後的暖風懶洋洋拂過他的發頂,陽光熱乎乎地照在他身上,蟲悄悄鳴,獸輕輕啼,人慢慢走……
人?李霸地坐起身,朝下望去。之前自己睡過的樹枝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白胡子老爺爺。他在遍布青苔的樹枝上來回走着,看上去慢悠悠怕人得很,步伐卻是穩穩當當。更何況,那樹枝本身就和地面有相當的距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上去的。而且,看這老爺子鶴發童顔,慈眉善目,說不定是……
正當李霸地胡思亂想的時候,那老爺爺擡頭對他笑了一下,腳步一點飛身而起,輕飄飄落在他的對面。
……是天外飛仙!
老爺爺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問來不及收回驚訝表情的李霸地:“真讓老夫驚訝,這片野林中竟還能遇到别人。少年人喲,老頭子閑來亂逛在林中迷了路,你可知要出林子該從哪個方向走?”
您别裝了!李霸地暗暗想道,有能一跳好幾丈高的功夫,怎麼會迷路啊!
隻是見老人家笑得慈祥,不像故意耍人的樣子,也許他确實不熟悉附近的地形。李霸地慢慢站起身,驚訝地發現承載了兩個人的枝桠竟然沒怎麼彎曲。他擡起頭,對老爺爺說:“正巧,我就在這片樹林裡住。這裡最高的地方離我們所在的位置不遠,我帶你過去。”
李霸地縱身飛躍,踩着其他樹木橫生出的枝杈,一連跳躍了數十丈。這不是他刁難那老爺爺,看那人的輕功,要追上來肯定不難。李霸地隻是想試試,這老人家的極限在哪裡。黑白郎君到現在也沒出現,說明這名陌生老人要麼得到了他的信任,要麼繞過了他的防線。
而且,從老人的功底來看,第二種情況的可能性更大。
事實似乎佐證了李霸地的猜想,老人在另一側的樹枝上飛奔,腳尖踩上樹枝如履平地。不論李霸地怎樣加速,老人始終和李霸地保持齊平。
不知道他和黑白郎君哪個功夫高些。李霸地找到了雀鳴林中最粗壯的那棵巨木。他飛身上樹,連攀帶爬,登上了這棵樹的最頂端。老人隻比他慢了一點,呼吸一次的功夫,他就已經踩在李霸地對面的小樹枝上了。
這讓李霸地感覺自己四肢并用抱着樹梢的動作很丢人。“這裡就是整個雀鳴林最高的地方了!”他朝頭頂的老人喊道,“你看到路了嗎?我自己都沒爬過這麼高!”
老人迎風而立,還是笑呵呵地掂着胡須:“少年人,老頭子眼花,這點距離實在還是太低了。你随我再上去罷!”
還往上!?李霸地往下爬的動作頓了一頓。再上面可就是空氣了,這老爺子……
真的做得到。隻見老人将内力墊在腳底,雙足向下延出兩條白晃晃的内力鍊條,就那樣用内力支撐着一步步踏上半空。李霸地咽了下口水,又是羨慕又是緊張:老人離地面那麼高,這得多深厚的内力才辦得到啊?
他仔細一看,老人内力支撐的地方,原來是腳下的林海。毛茸茸的綠色樹梢被老人像地毯一般踩在腳下,真是奇妙的感覺。李霸地穩住自身,學着老人用内力撐住自己。他慢慢地攀上那隐形的階梯,接近老人的高度。等他終于能夠定下心神,查看四周,他被震懾住了——
那是怎樣美麗的雲海!柔軟的白雲奔湧在金色的太陽之下,彷如活物一般生動的姿态使李霸地想起莊子來:“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這鍍了黃金的雲像野馬奔騰的塵,又或者那就是野馬本身。它們用全部的活力,在高高的天際上釋放着自己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