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世摩羅加重了步伐。
直到看見鐘聲的源頭，那座金黃色兀自搖動的大鐘，李霸地才放緩腳步，引戮世摩羅與他在廣場上對峙。
總算到了。既然俏如來所說輪回之境同一招式内目标隻能為一的信息不錯，那找到這座他在筆記中再三囑咐的鐘一定不會有問題。
隻是，這口大鐘實在過于笨重，怎麼看也不像能用來打架。莫非要把戮世摩羅罩進這口鐘裡？這可有點難度。
邊打邊想吧。李霸地揮劍擋開戮世摩羅再一次襲來的刀氣，從吊鐘前撤步，與戮世摩羅拉開相當一段空隙。
這個距離，應該超出戮世摩羅刀法的範圍了。趁現在要想想，怎麼才能制住他？
或者……
對面的戮世摩羅站直了身子。
“小花仔，受了傷就快去治療，或者将傷口好好包紮一下。”他一副很關心李霸地的樣子，“不然，光是看你的血迹就能猜出你要怎樣攻擊，相殺起來很沒意思啊。”
“不勞帝尊費心了。”李霸地看了一眼順着胳膊淌下來的血痕，這些似乎源源不斷的血，是從剛才被輪回之境切開的傷口裡湧出的。好在傷到的并非是持劍手，這點疼痛暫時還可以忍耐。他舉起秋霜切玉，對戮世摩羅說：
“我聽說你以前當過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語這條戒律你知道吧？現在這裡是佛國，當着滿天神佛的面，你告訴我——”
李霸地的劍尖有些微的顫抖。
“你帶領魔世侵略自己的家鄉，到底為了什麼！？”
這也是龍曉月向他叙述劇情時，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為什麼？若說地位，當時帝鬼方死，他從戰将一躍成了帝尊；若說報仇，他也已經親手将史豔文和俏如來投入魔世，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再興戰火？
這一遭，對中原人真正是無妄之災啊！
立在遠處的戮世摩羅微微偏頭，輕巧地把玩着他的發辮，好像真的在思考。過了一會，他得出結論，端正站姿。
“沒有原因啊。”戮世摩羅說，“就隻是我想殺人了——戰場是唯一能殺個痛快的地方。若是在和平年月殺人，會被罵殘忍的嘛。”
他看着李霸地陰翳的臉色笑得很開心。
“我真的喜歡逗一些人玩，看他們乖乖被我拿捏的樣子真是太有意思了。剛才的理由嘛，也不算說謊，畢竟我真正要做的，也免不了戰火。”
戮世摩羅将逆神豎起來，往地上一頓。
“我要一統九界。”他說，“為此，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中原人既然那樣尊崇我那個老爹，那皇帝為什麼不是史家人做？空有名聲而沒實權，難道不是中原人欠史家人的嗎？既然如此，我的一統大業，就從中原開始！”
他在李霸地消化這番話的空檔，得意地揮起逆神來。
“史豔文是天下人的史豔文，那我就将史家變為天下的史家！天下人争權奪利，消耗甚劇；我便促使九界一統，再無兵戈。此等大業，千年前始帝做得，千年後我戮世摩羅也做得！我為人，便是人皇顯威；我為魔，就是魔帝鎮世！下一個千年，史書将有我戮世摩羅的名姓！”
李霸地緩過勁來了。好麼，百科上的巧智是這個意思？單這番話來講，毛病不大甚至正義凜然，隻可惜做人論迹不論心。
他将秋霜切玉擡起來，指向戮世摩羅的咽喉。
“慷慨的言辭，然而全是胡說八道！你戮世摩羅幾斤幾兩，敢跟定下中原統一基調的始帝比？”
李霸地想說的話有點多。他換了個持劍姿勢，稍稍捋了一下。
“你說統一大業從中原起步，從這一步開始，就注定你不可能成功！始帝的統一，是同源同種的統一。他做的是最辛苦也最偉大的工作，但沒有他也會有别的國家，别的皇帝來做！你們魔世如何？沒了元邪皇，天下三分足足千年！魔世壓根就沒有統一的政治基礎！
“更何況還要從不同空間的異國開始！别搞笑了！帝鬼在修羅國度内部實行種族平等的策略，他之前呢？他對中原人呢？你們修羅國度自己内部的同文同軌同度量衡呢？最基礎的工作你都沒有做，跑出來大言不慚說統一！”
“那又如何？”戮世摩羅打斷了李霸地，“中原的資源還不夠反哺我魔世？有了這個大錢袋，這些亂七八糟我大可以慢慢搞。”
李霸地步步逼近。
“隻怕錢多燒身！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統一政權，魔世要怎樣利用中原？在你們三個國家為了瓜分中原而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中原人民早就摸清魔世弱點，準備給你們迎頭痛擊！”
“那我就統一啊。”戮世摩羅雙臂伸開，迎着劍尖走上前，“這不是本帝尊一開始就講過的嗎？”
“而我也早已講過，統一，在魔世絕無可能。背靠搖搖欲墜的三分魔世，你的大業，隻會是幻夢一場！”
李霸地逼視着戮世摩羅，半步也不退卻。
“始帝的統一，是秦國六代皇帝前赴後繼的結果。你修羅國度面積最小不說，還拿分裂的魔世企圖對标秦國，果真狗膽包天！你說統一，卻不肯先掃清自己家裡的障礙，而是對着敵人放漂亮話——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隻是你對興起侵略戰争的借口而已！你恨史豔文，你恨史家，你真正想做的……”
他真正想做的……
戮世摩羅在李霸地的沉默中迎上前來。
“我真正想做什麼？說啊？”他将脖子對準李霸地的劍刃，“抛棄你那虛假的同情，快講。講我是為了報複史豔文而踐踏他最愛的中原，講我引起這場戰争隻是為了和史家血脈賭氣，我是個多麼不負責任的帝尊啊。快講！”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講完了，我好殺你！”
許久，李霸地擡起眼睛。
“我并不在乎你的想法。”他說，“隻是不想讓雪山銀燕太傷心。”
戮世摩羅向後望去，看到雪山銀燕震驚而憤怒的一雙眼。
“……哥……史……”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角滑下，“……戮世摩羅。你真正……”
“小弟啊。”戮世摩羅露出溫柔的一抹微笑，“這場相殺，免不了啦。”
開戰。
李霸地後撤幾步，騰出空間讓劍無極加入戰場，配合雪山銀燕與戮世摩羅纏鬥。龍曉月的說法和俏如來一緻：在李霸地練武的這段時間，劍無極和雪山銀燕也在練習改造後的武器，以求配合打出完美的一劍無悔，破除魔之甲。
而練習效果是驚人的，雪山銀燕穩紮穩打，嘯靈槍勢精準迅猛；劍無極飄忽靈動，無極劍法出其不意。盡管眼下自己沒有加入的機會，李霸地仍然握緊秋霜切玉，等待戮世摩羅出現的哪怕一絲破綻。
可戮世摩羅好像自己湊過來了。他橫刀隔出空隙，旋轉，滑步，下劈，刀風盡頭，李霸地額前的發絲飛揚起來。
“客人越來越多了，本帝尊很開心。”戮世摩羅笑道，“既然如此，我給三位貴客上道硬菜。”
逆神騰空，舞出一個墨綠色的圓圈。
“萬鬼枯血——”陰雲聚集在圓圈的四周，幾道黑色的閃電劈向橫空旋轉的逆神。戮世摩羅内勁在手，氣随勢動，赫然踏出疾速一步：
“星辰極變！”
他将内力悉數擊入李霸地體内。
“詫異嗎？震驚嗎？苗疆的武學，我也會啊！”戮世摩羅死死盯着李霸地的神情，“你在偷偷練習的時候，就應該清楚黑瞳的厲害。這道硬菜，本帝尊交你了！”
陌生的氣勁源源不斷地注入，而李霸地隻感到平靜。他感受着戮世摩羅的内力波動，緩緩擡手，按住戮世摩羅身上那漆黑的甲。
他想起雀鳴林的雪。好一場紛飛爛漫的大雪，他手持秋霜切玉和黑白郎君足足戰了三天三夜，才終于将所有力氣耗盡。黑白郎君在筋疲力盡的他身旁坐下，說道……
“很精彩的星辰變。”李霸地說，“那你可知道，苗疆皇室經天寶典，三部相生相克，循環不息？”
“廢什麼話，你……”戮世摩羅想抽出手，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他站在原地和李霸地僵持。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學的不是撼天阙的虛空滅。”李霸地将秋霜切玉收起，擡起另一隻手，“而是競日孤鳴的輪回劫。”
他按住戮世摩羅手臂的力道逐漸加重。
“也不過是黑瞳信息錯漏，那又如何！”戮世摩羅的聲音開始嘶啞，“破不了魔之甲，依然勝不了我！”
“隻是輪回劫，當然不會。倘若與這一招結合呢？”李霸地默念着黑白郎君悉心傳授的一詞一句，拉開半步，運氣凝功。
“一氣——”他在戮世摩羅驚惶的目光中大喝，“化九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