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哥!”
修儒沒想到,他再見到坤儀載星時,會是這般光景:少年髒兮兮地滾了一身土也沾了一身血,氣息尚且規律可十分虛乏,平時活蹦亂跳的人此刻沉甸甸地歪在自己懷裡,兀自昏睡。
他不由望向剛才還在坤儀載星面前站着的黑白郎君。而黑白郎君見坤儀載星有人接手,便收回鐵扇,召來幽靈馬車,自己先鑽了進去。
“前輩,黑白郎君前輩!”修儒連連喚幾聲,但黑白郎君不應。坤儀載星對修儒來說還有些沉,他隻好先停下來,檢查一下坤儀載星的傷情:
全身除右臂外無明顯外傷,經脈空虛,氣息平且弱。右臂傷痕集中在食、将兩指,傷處經脈被内勁由内而外撐裂。裂傷由重至輕,從手指順着經脈攀爬至肘,直到大臂才完全消失。
修儒擡起坤儀載星打繃帶的胳膊看了看,包紮雖然簡單,大部分步驟是對的。隻需要再這麼處理一下……
“看夠了嗎?”修儒驚覺黑白郎君還沒走。他正坐在馬車裡,撩開門簾盯着自己看:“荒郊野外,你能治他幾分?上車。”
修儒趕忙應下,先将昏睡的坤儀載星推上車座,自己才爬進轎廂。馬車内的空間不算大,修儒攬着坤儀載星坐在黑白郎君對面,已經顯得車内逼仄許多。
“幽靈馬車,我還是頭回坐呢。不知道骨頭馬,跑起來會不會比活着的馬颠簸一些,哈哈,哈……”修儒想活躍一下氣氛,看黑白郎君擰着眉毛,尴尬地将聲音漸漸小下去。
黑白郎君不接他的話,用扇子點點坤儀載星:“他怎樣了?”
“啊,剛才我大緻檢查過,除卻手臂上的傷沒什麼大礙。”修儒立刻坐直身子,“他會像現在這樣昏睡,一則是氣空力盡,内力消耗過度,身體短時間内劇烈運動導緻疲乏;二則是這段時間神經緊繃,一下放松便會陷入沉睡。靜養幾天就好了!關于手臂的傷,隻要按照這個方子的話……”
黑白郎君打斷了他:“現在講,我也記不住。到有藥的地方再說不遲!”
修儒點點頭,安靜下來。黑白郎君沒有發動馬車,隻是閉目養神,直到修儒也聽見那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
“大俠留步,大俠留步啊!”随着急切的呼喚,一張汗津津的臉出現在馬車門外。修儒認出他來,是在黑水城負責夥食的張三。張三在馬車裡看了一圈,瞧見坤儀載星,要伸手去搖他,被黑白郎君用扇子拍了回去。
“冒犯了,大俠。”被拍的張三連忙退後兩步,朝黑白郎君拱手,“這,小花……呃,坤儀載星,他怎樣了?受傷了嗎?”
修儒彎彎身子探出頭:“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要睡上一段時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他講?”
他看到了站在張三身邊,扶着腰直喘氣的女子。她的發髻上别了一把搖搖晃晃的藍色野花,是記賬的胡小五。
“說話呀!”胡小五喘勻氣,見張三還是支支吾吾的,上前推了他一把,“挎着籃子跑那麼快,臨到頭了又放不出屁來!”
她擡起袖子蹭了蹭頸側的汗,把張三推到一邊,略彎下腰;再一使勁,一個蓋着厚棉布的大籃子被她提進馬車。她掀開棉布,露出裡面滿滿一籃熱氣騰騰的包子。
“大張那樣也沒什麼好說。”胡小五拿一個包子出來,“這是他在白天時候包的,純肉的!就等戰士們回來吃呢。”
她咬了一口包子,給修儒和黑白郎君看裡面冒着油的肉餡。
“後來他們差不多都回來了,我跟大張左右等不到小花,一打聽,原來是追那魔頭去了!我們看仗也打得差不離,就商量着帶點吃的分給士兵,也順帶給他送頓飯。結果到處都找不見他人,我們是一路問到這來的。”
胡小五一口咬得有點大,噎了一會,張三過來給她順背。她瞪着地面,艱難地把包子咽了下去,這才拍拍胸口喘了口氣。
“結果……一來就看見他成這樣了。既然小花沒事,包子給你們得了,我們兩個也吃不完。诶,你們這是要帶他上哪去?”
“不出意外,應當是黑水城。”修儒答道,“倘若在途中遇到适合休養的城鎮,也許會在那裡停留。”
“那正好,我們就是從黑水城過來的,一路暗道走得累死了!”胡小五撐住車門打算往馬車裡面進,“搭個便車呗!”
一直沒開口的黑白郎君忽然冷哼一聲:“坐得下,你便進來!”
胡小五見馬車确實再裝不下兩個人,便抓抓後腦勺悻悻下車。黑白郎君的埋怨跟着飄出來:“沒規沒矩!上次你和張三帶着吃食擅自出城,罰抄的盾規,沒記住嗎?”
“那個,那是特殊情況!”胡小五叉起腰表示抗議,“我們好久沒見到小花了呀!再說這次有許可的!”
她走到一邊,忙着翻許可條。張三猶豫着上前,懇切地望着黑白郎君:“我,我還沒想到什麼能說的。隻是大俠,你們要照顧好他啊。”
黑白郎君坐直身子,點了點腳尖。骷髅馬仰天長嘶,帶着幽靈馬車絕塵而去。張三望着夜色下的漫漫煙塵,喃喃道:“一定要照顧好他啊……”
“哎,看見沒有!”胡小五揚起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緊趕兩步沒追上馬車。她皺起鼻子“哼”了一聲,伸出胳膊拐着張三脖子往回走。
“現在東西也送到了,大張,考慮好了嗎?”胡小五的手在張三肩膀上拍了拍。她沒有接着說話,隻是用晶晶亮的目光看着他。
張三也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注視,他嗫嚅着,想把胡小五摟着他的胳膊挪開,又覺得不妥。他的手在腰間拴着的毛巾上攥了攥,終于握上胡小五的手,将它從肩膀上放下。
“你要考慮清楚。”張三沒有放開胡小五的手,隻是握住它,注視着胡小五揚起的眉,“我不是沒注意到你的心意,隻是……”
他望着胡小五。
“我畢竟隻是賣饅頭的……”
“那又怎麼了!”胡小五說,“你賣饅頭的,看不起我賣糖葫蘆的嗎!”
“哎呀,不是。”張三懊惱着自己的詞不達意,“我是說,我除了做些面點,别的都不會。你是個機靈姑娘,跟着我,不說绫羅綢緞,就是吃香喝辣,我都……”
胡小五看着張三為難的神色,忽然笑起來。她擡起手,拍拍他的臉:“喂,大張。你看我。”
張三沒反應過來:“我正看着……”
“笨。”胡小五說,“看我的衣服!”
張三便低頭看去。粗麻的土色短袍,下擺打着藍色補丁;舊得看不出顔色的腰帶粗暴地打了個結,淡黃褲子,布鞋是黑色。他不明所以,隻聽胡小五悠悠說道:
“打我出來找哥哥姐姐起,這身行頭陪我兩年了。兩年來我風餐露宿,什麼沒見過,不然還至于去借羊羔利嗎?我要是圖你說的那些個東西,幹嘛還費力氣又擺攤又找人,直接往魔世一投就好了呀!”